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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朝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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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停在一家精神病院前。这儿离市区有些远,人流不多,显得格外清净安谧。踏进大门内,更会发觉这栋建筑似乎处于一种过于寂静的氛围之中。
钟齐解释道:“这里只是名义上的精神病院,实际上算是一个和我们直接对接的附属机构,叫做样本院,一些需要进行隔离的异变者会接来这里。”
一行人下了车,又跟着早在门前等待的院长进了接待室。接待室里坐着一个浑身黑衣的小男孩,十一二岁的年纪,神色郁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助与悲伤。
院长牵起小男孩,走到众人面前。
“钟先生,这是异变者的家属。你们进行收集之前,得先征求他的同意。”
钟齐站在原地没有开口。一片寂静之中,那男孩忧虑闪烁的目光,让屋内众人想起了钟齐刚才在车上说过的话。
“这次的活动,没有分组。从一会儿下车,任务就立即开始,我需要你们发挥出自己的判断,决定自己要走的每一步。最后,告诉我样本异变的准确时间。”
张凌自从晋升活动记录员后,半点空闲时间也没有了,端着纸笔老老实实跟在钟齐身后,倒是活像个公公。
看着沉默的小新人们,他不由乐出声。真不知道谁给钟齐的勇气,这么揠苗助长,也不看看适不适合新人体质。然而再看到同样沉默的盛恢,他反倒急了。
这死孩子,之前这么爱出风头,现在怎么也不知道表现一下呢!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这群人倒是瞬间开窍了一样,纷纷上前和那小朋友交谈起来,都明白了要先打探好关系。
这场面倒是新鲜。可惜还没等张凌接着看下去,忽然被钟齐推了一把,催促道:“快走。”
“走什么?”张凌真想破口大骂了,“不是你让我做这劳什子记录员的?”
“我知道。”说完,他已经跟着院长往外走去。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张凌无法,又无语,只能跟着他离开。
两人出门后,转过弯弯绕绕的走廊,直奔二楼。张凌还在无声地骂骂咧咧,却见这人径直走进了监控室。
“……”
还要数落他一句:“我真弄不明白,孟萤珈派你来,能看得住他?”
“看不起谁呢?”
“你。”
“你!”
钟齐懒得再理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指指面前密密麻麻的监控摄像头:“记得做好记录,分配给你的任务可不是开玩笑。”
他此番就是为了整顿来的,既然如此,多整治一个臭名昭著的对象也是顺便。
张凌嘴上骂骂咧咧,真干起活儿来到也算利索。大概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竟比以往还要上心许多。
监控画面里,新人们很快获得了小家属的同意,顺利进入病房。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身薄如纸,身上连了好几根管子,往外接着精密复杂的机器。其中能量显示仪屏幕上的颜色呈现出接近苍白的浅蓝,昭示着床上的病人命不久矣。
不一会儿,一群身穿银白制服的人涌入病房内,霎时将死气驱散大半。然而张凌还是看得心惊,问:“真的不用让他们穿上防护服?”
钟齐摇头:“已经提前做过监测了,是安全的。穿防护服是多此一举,还容易影响他们的判断。”
话落,房中的人已经开始摆弄起计能器来。那年代久远的机器硕大又笨重,连着好几个在本就不大的病房里铺展开,连给人落脚的地方都不剩几寸。
然而张凌又开始出神,他在屏幕上寻找盛恢,却发现熙熙攘攘的病房里竟然半点人影也看不见。
正疑惑着,旁边的钟齐忽然瞧了瞧屏幕一角:“在这儿呢。”
那块是后院休闲场地的监控。
张凌不由得脸色一黑,怎么还没开始,就休息上了呢?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盛恢身边隐约还有个人影。正是刚才进门见到的那位家属小男孩。
两个人相对而坐,正在交谈。盛恢少话,大多数时间倒是小男孩在说。张凌如实在本子上记录下来,忍不住道:“这又是整得哪一出……”
钟齐倒是嘴角带笑,笑完了又去拿手上闲置的笔远远地戳了戳张凌,“看见没?”
张凌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对他语气里那股隐隐的自豪怎么都有些膈应,索性撇过头继续做记录。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正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光线温和,暖洋洋洒在身上,在地上勾勒出两道略显温馨的影子。
“我也不知道。”男孩回答的嗓音清脆稚嫩,乖巧得人直想给他奖励一块糖。
盛恢微微侧身,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一块糖,递过去。
朝朝看着这个耐心陪他聊了很久的大哥哥,眼神里充满感激,但还是摇摇头,道:“谢谢哥哥,爸爸说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
然后他就看见大哥哥拿着那块糖,对他挑了挑眉毛,又压低声音,像在和他说悄悄话:“这是感谢你陪我聊天的谢礼,应该不能算乱拿。”
朝朝在这里待了很多天,还是第一次碰到愿意和他说话的人。爸爸常说,做人要心怀感恩。朝朝接了糖果,又主动绕回之前盛恢问的问题:“哥哥,你刚刚问的问题,其实我知道。”
他捏紧了手里的糖,对盛恢说:“我一直知道的,只是我不敢说……”
“……我们家没有别的亲人,妈妈因为生病离开了,我只有爸爸,可是现在他也生病了。”
无处诉说委屈的孩子,不知道在父亲床前盼了多久,独自等待了多少个日夜,满心的恐惧无助终于找到倾泻口,开了一个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
“为了照顾我,爸爸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我呢,我什么都做不到……哥哥,我真的好想爸爸……为什么我不能快点长大呢?大哥哥,我爸爸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盛恢不语。
他晃了晃落在指尖的落叶,脑子里想起,十分钟前,在这场对话前发生的场景。神色忧郁的男孩叫住落单的他:“大哥哥,你也是一个人吗?”
“……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没有立即得到回应,于是他又急忙开口:“我拿秘密和你交换,好吗?”
男孩大概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试图用这样的话题吸引他的注意。盛恢回头看了一眼水泄不通的病房,点点头。
一大一小前后走着,这名叫朝朝的男孩刚介绍完自己,生怕这好不容易找来的聊天对象感到无聊似的,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
“其实,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孩子。”
十一二岁的孩子分明已经是自尊心很强的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时却不见半点别扭抗拒,反而显出一点诡异的熟稔。说完不见盛恢有什么反应,朝朝反而更有些慌张:“大哥哥……你不觉得有意思吗?不觉得好笑?或者……你不觉得好奇吗?”
他很担心身边的人立刻抬脚离开,一个才到成人腰腹高度的小孩,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决意离开的脚步的。
只是还好,这大哥哥的步履始终还和他同频,不会让人觉得吃力。
“为什么要好奇?”
朝朝觉得很意外,但同时,这敏感的孩子立刻就察觉到了面前这个大人,似乎是个有些古怪的大人。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明明是在和一个大人说话,那道始终无形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年龄也好,阅历也罢,尽管依旧存在,却淡薄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
让他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学校里的同学都喜欢拿这个说笑,尤其是高年级的哥哥姐姐……我还以为大人都喜欢听这些。”
“如果你想说,可以继续。”
男人语气平常得不像在聊沉重话题,朝朝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慢吞吞地继续道:“可我虽然不是爸爸亲生的孩子,却也是他唯一的孩子。大哥哥,偷偷和你说,其实我没告诉过任何人……第一次见到爸爸的时候,雨下得好大啊,那天,很多人在我周围,可我就选中了他,我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成为我的爸爸。而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他偏偏也选中了我。这很神奇,对不对?”
盛恢缓缓点头,微微瞥了他一眼。因为这小孩明显比普通年纪孩子更成熟的说话方式。
“可是现在他生病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之前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朝朝苦着脸,话里又透出天真的稚气:“如果我能替爸爸生病就好了。”
他话里的不甘实在太明显。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的确容易冲动行事。于是盛恢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们家还有别的亲人么?”
这本是一句无心之问,却没想到勾出男孩心里潜藏最深的恐惧。没得到盛恢的回复,他又紧紧追问:“大哥哥,我爸爸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盛恢回了神,思索几秒,没有回答,反而向他抛出问题:“你爸爸的身体一直很差吗?”
朝朝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他瞬间就察觉到了,这大哥哥在转移话题。
“爸爸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这两年特别严重,经常整夜做噩梦、失眠,脾气也越来越差。”
男孩越说越伤心,眼眶红红,隐隐蓄起泪意。
“早知道爸爸这么难受,我一定不会天天缠着他哄我睡觉……哥哥,你不用骗我了,我也不逼着你说,我想回去看看爸爸……至少,我要一直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