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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君妄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脚步声虽轻,在寂静的溶洞中却如同擂鼓,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贴向身旁冰冷的石壁,将自己缩进一道狭窄的岩缝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压低的交谈。

      “……确定是这边?这鬼地方绕来绕去,别是走错了。”一个粗嘎的嗓音抱怨道。

      “错不了,血迹到浅滩那边断了,这溶洞是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仔细搜,主上有令,活要见人,死……也得把东西带回去。”另一个声音更显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东西”?他们不仅要哥哥的命,还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君妄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哥哥还在后面,他不能让这些人发现!

      他小心翼翼地从岩缝中探出一点点视线。微光下,两道穿着紧身黑衣、腰佩利刃的身影正谨慎地朝他这个方向摸索过来。他们动作专业,眼神锐利,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追踪好手。

      怎么办?直接冲出去是送死。往回跑,会把危险直接引到哥哥那里!

      冷汗浸湿了君妄的后背,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佩剑早在坠崖时就不知掉落在了何处。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他手无寸铁,如何对抗这两个明显是高手的人?

      就在那两人越来越近,几乎要发现他藏身的岩缝时,君妄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脚边一块松动的、棱角尖锐的石块上。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没有武器,但他可以制造混乱!他可以利用这溶洞复杂的地形!

      他屏住呼吸,计算着那两人的位置和步伐。就在他们即将经过他前方一处较为狭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水潭的通道时,君妄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石块狠狠砸向通道另一侧空荡的岩壁!

      “砰!”石块撞击岩壁,发出清脆响亮的回声,在溶洞内不断回荡。

      “那边!”两个黑衣人果然被声响吸引,瞬间警惕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和准备攻击的姿态。

      就是现在!

      君妄像一只被惊起的兔子,猛地从藏身的岩缝中窜出,却不是往回跑,而是朝着与兰烬所在位置相反的、溶洞更深处,发足狂奔!他故意踩踏出急促的脚步声,吸引对方的注意。

      “有人!追!”那阴沉声音立刻下令。

      两道黑影如鬼魅般疾射而出,朝着君妄逃跑的方向追去。

      听着身后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君妄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短暂熟悉,在怪石与钟乳石之间穿梭,试图拉开距离。

      他知道自己跑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他的目的,只是将他们引开,引得越远越好!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身后袭来!

      君妄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一道寒光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夺”地一声钉在前方的石柱上,是一枚闪着幽蓝光泽的飞镖!有毒!

      他狼狈地翻滚起身,顾不上擦伤,继续向前狂奔。前方出现岔路,他想也不想就冲向那条更窄、更昏暗的。

      “小子,你跑不掉!”粗嘎的嗓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越来越近。

      另一道黑影似乎试图从侧面包抄。

      君妄的体力在急速消耗,肺部火辣辣地疼,绝望再次攫住他。他还能跑多久?

      就在这时,他冲入一个较为开阔的洞窟,脚下猛地一滑!是湿滑的苔藓!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道阴影已经笼罩了他。

      那个声音阴沉的黑衣人站在他面前,面具下的眼睛冰冷无情,手中的长剑缓缓抬起,指向他的咽喉。

      “说,兰烬在哪?”

      君妄仰面摔在冰冷的石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尘土和苔藓沾了满身。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抵在他的喉间,冰冷的触感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栗。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黑衣人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让他四肢发冷,牙齿都忍不住想要打颤。他是侯府的金枝玉叶,是自幼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君小少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何曾离死亡如此之近?

      然而,当那句“兰烬在哪?”如同毒蛇的信子般钻进耳朵时,一种比恐惧更强烈的情绪,猛地从他心底炸开!

      是愤怒!是不甘!是深入骨髓的倔强!

      他们想找哥哥?他们想伤害哥哥?

      休想!

      君妄原本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骤然绷紧。他不再试图后退,反而梗住了脖子,任由那剑尖更紧地贴上皮肤,刺破了一点表皮,渗出一丝鲜红。他抬起下巴,那双总是盛满孺慕、不安或泪水的眸子,此刻竟燃起了灼人的火焰,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属于天之骄子的傲慢与狠厉。

      “呸!”他朝着那黑衣人,狠狠啐了一口,混着血丝和尘土的口水落在对方漆黑的靴面上。他脸上还带着擦伤和泪痕,模样狼狈可怜至极,可眼神却亮得骇人,像一头被触了逆鳞的幼狮。

      “你也配提我哥哥的名字?”他的声音因疼痛和激动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他在哪里?你们这群阴沟里的老鼠,也配知道?”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可怜的少年会突然爆发出如此烈的反抗,眼神微微一凝,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血珠顺着君妄纤细的脖颈滑下。

      “小子,想死得快些,我可以成全你。”

      剧痛传来,君妄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但他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勾起了一个带着嘲讽和惨淡的弧度。

      “杀了我啊……”他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带着令人心悸的执拗,“杀了我,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他的下落!你们想要的‘东西’,也永远别想得到!”

      他在赌。赌这些人的目标不仅仅是哥哥的命,还有他们口中的“东西”。赌他们不敢立刻杀了他这个唯一的线索。

      他的眼神疯狂而倔强,那是一种将自己性命完全置之度外,只为守护某个人而燃烧一切的决心。这份决心,由一个看起来如此脆弱可怜的少年表现出来,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震撼的对比。

      他像一件精美却即将碎裂的瓷器,明明已经布满了裂痕,却偏要用最锋利的碎片,对准敌人。

      另一个黑衣人也走了过来,粗嘎的声音带着不耐:“跟他废什么话!先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看他说不说!”

      那声音阴沉的黑衣人似乎权衡了一下,抵着君妄喉咙的剑微微后撤了半分,但杀意并未消散。

      君妄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震碎肋骨。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他拖延的这一点点时间,不知道够不够哥哥……他不敢深想。

      他只是倔强地昂着头,用那双燃着火、含着泪、带着无尽决绝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黑衣人。仿佛在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休想通过我,找到他。

      溶洞深处,水滴声依旧规律地响着,映衬着这无声的对峙,和少年那可怜又壮烈的决心。

      剑尖的冰冷和脖颈处细微的刺痛不断提醒着君妄死亡的临近。他梗着脖子,倔强地瞪着黑衣人,胸腔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那双燃着火的眼睛里,恐惧与决绝交织,亮得惊人。

      “骨头倒是挺硬。”声音阴沉的黑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他手腕微动,剑锋偏转,显然不打算再废话,准备先让君妄吃点苦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锐利无比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细长的黑影,快如闪电,从君妄来时方向的黑暗通道中激射而出!那不是金属的寒光,而是一截被削尖了的、湿冷的树枝!

      “噗!”

      树枝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举剑黑衣人持剑那只手的腕关节!

      “呃啊!”黑衣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长剑“哐当”坠地。他捂着自己瞬间被废掉的手腕,鲜血从指缝中涌出,惊骇地望向暗器来的方向。

      另一个粗嘎嗓音的黑衣人也大惊失色,猛地转身,刀锋横在胸前,厉声喝道:“谁?!”

      君妄也愣住了,他猛地扭头,望向那片吞噬了光线的黑暗。

      通道深处,传来了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寂静的溶洞中,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那脚步声虚浮、滞涩,明显属于一个重伤之人,可其中蕴含的冰冷与压迫感,却让两个黑衣杀手如临大敌。

      微光勉强勾勒出一个倚靠着石壁的修长身影。

      兰烬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君妄离开时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嘴唇干裂,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力气,需要倚靠着石壁才能勉强站立。他胸前的衣襟被暗红色的血迹大面积浸透,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然而,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或带着疏离嘲讽的凤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冷冷地扫过两个黑衣人,最终,落在了跌坐在地、脖颈带血、满脸惊愕的君妄身上。

      那目光在君妄颈间的血痕上停留了一瞬。

      只是一瞬。

      但君妄却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度!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意,以兰烬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兰烬的视线重新回到两个黑衣人身上,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被树枝废掉手腕、正在痛苦呻吟的同伴,只是盯着那个尚且完好的、粗嘎嗓音的黑衣人。

      他开口,声音因重伤而低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冰冷:

      “你们……”

      他微微停顿,似乎连说话都极为耗费力气,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吓到他了。”

      “你们……”
      “……吓到他了。”

      这短短五个字,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伤重的气弱,却像一道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溶洞内的空气。那两个黑衣人,包括那个手腕被废、正自忍痛的黑衣人在内,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兰烬甚至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跌坐在地、脖颈渗血的君妄身上。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君妄却莫名地从中读出了一丝……确认?确认他是否安好?

      确认君妄只是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后,兰烬才缓缓地,将那双冰封般的眸子转向剩下的那个黑衣人。他倚着石壁,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在上面,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强弩之末。可偏偏,他站在那里,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那粗嘎嗓音的黑衣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握刀的手紧了紧,强自镇定道:“兰烬!你果然没死!乖乖交出东西,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兰烬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或者说,根本不屑理会。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在地上那截沾染了血迹的、削尖的树枝上——那是他刚才用的“暗器”。

      “看来……”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一只手,还不够让你们学会……闭嘴。”

      话音未落,那粗嘎嗓音的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根本没能看清兰烬是如何动作的,只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举刀格挡——

      “咔嚓!”

      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钢刀竟被一股巧劲直接震飞,旋转着钉入了上方的岩壁!与此同时,他持刀的那只手腕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骨头已然被生生折断!

      “啊——!”凄厉的惨叫在溶洞中回荡。

      直到这时,兰烬的身影才微微晃了一下,重新靠回石壁,呼吸略显急促,额角的冷汗更多了。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勉强凝聚起来的所有气力。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黑衣人,一废一伤,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君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忘记了跳动。他知道哥哥很强,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可他从未亲眼见过哥哥如此……如此狠戾果决的一面。尤其是在身负如此重伤的情况下!

      那是一种建立在绝对实力之上的,漠视一切的冷酷。

      两个黑衣人此刻看向兰烬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恐惧,如同看着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他们捂着被废的手腕,踉跄着向后退去,再不敢提什么“东西”和“全尸”。

      兰烬没再看他们,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君妄身上。

      君妄还保持着跌坐的姿势,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混着尘土、泪痕和血迹,脖颈那一道细小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看起来可怜兮兮,又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兰烬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对着君妄,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指尖还带着细微的颤抖,显然是力竭的征兆。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因为力竭而更加低弱,却清晰地传入君妄耳中:

      “起来。”

      那只手悬在半空,苍白,修长,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却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光,直直地照进君妄一片混乱的心底。

      “起来。”

      简单的两个字,因力竭而低弱,却像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君妄呆呆地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大脑一片空白。哥哥……在让他起来?哥哥没有责怪他莽撞冲动,没有冷眼旁观他狼狈不堪,而是……向他伸出了手?

      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装出来的坚强和决绝。眼眶一热,视线迅速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他像个终于找到了家长的孩子,所有的恐惧、疼痛、无助都在这一刻爆发。他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而是就着跌坐的姿势,猛地向前一扑,双臂紧紧抱住了兰烬的小腿,将满是泪痕和尘土的脸埋在了对方沾染血污的衣摆上。

      “哥哥……呜……”他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搞砸了……我差点……差点就……”

      他差点就死了,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冰冷的衣料,那滚烫的温度仿佛透过布料,灼伤了兰烬的皮肤。兰烬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垂眸,看着脚边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瑟瑟发抖的少年,那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像一只在外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归巢的幼兽。

      他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的颤抖似乎更明显了些。溶洞内只剩下君妄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以及那两个黑衣人因恐惧而粗重的喘息。

      沉默地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兰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更深的缝隙。几不可闻地,他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雾。

      悬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落下。

      没有推开他。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生疏的意味,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君妄沾满尘土和泪水的头顶。

      掌心冰凉,触碰却带着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温度。

      那轻柔的一触,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抚,一个笨拙的回应。

      君妄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更加压抑的、一抽一抽的哽咽。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兰烬。哥哥……摸了他的头?

      兰烬没有与他对视,目光移向别处,落在幽暗的洞穴深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些许冰冷:“没事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最终却只是重复了那三个字,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轻微的妥协:

      “先起来。”

      ---

      那落在发顶的、轻柔而冰凉的触感,像是一道定身咒,瞬间止住了君妄汹涌的泪水。

      他仰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兰烬,那双总是盛满不安与热切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难以置信和一丝受宠若惊的懵懂。

      哥哥……碰了他。不是推开,不是斥责,而是……安抚。

      兰烬避开了他的视线,侧脸在溶洞微光下显得愈发轮廓分明,也愈发脆弱。

      他收回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浮,却不再那么冰冷刺骨:“此地不宜久留。”

      这句话将君妄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拉回了现实。他猛地回过神,是了,还有两个黑衣人在旁边!

      他立刻警惕地转头望去,却发现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正捂着被废的手腕,惊恐万状地向后退去

      见兰烬目光扫来,更是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来时的黑暗通道里,连掉落的兵器都不敢捡。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君妄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揪紧了。他看向兰烬,哥哥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倚着石壁的身体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那胸前洇开的血色,刺目得让他心脏骤缩。

      “哥哥!”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伸手想要去扶兰烬,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悬在半空,急切地问,“你的伤……”

      兰烬闭了闭眼,长睫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强撑的清明。

      “无妨。”他试图自己站稳,但刚迈出半步,身体便是一个趔趄。

      君妄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肩膀紧紧抵住兰烬的手臂,承担了他大部分重量。

      接触到哥哥身体的瞬间,君妄才真切地感受到那衣料下传来的不正常的滚烫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他在发烧!伤势恶化了!

      “哥哥,我扶着你,我们……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君妄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他必须坚强起来,他现在是哥哥唯一的依靠。

      兰烬没有拒绝他的搀扶,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拒绝。

      他将一部分重量交付给身边这具同样伤痕累累、却努力挺直的单薄身躯上。

      两人相互依偎着,缓慢地朝着与黑衣人逃离相反的方向移动。君妄小心翼翼地支撑着兰烬,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兰烬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灼热地喷洒在君妄的颈侧,烫得他心慌意乱。

      溶洞幽深,前路未知。

      但这一次,君妄不再感到孤独和绝望。哥哥在他身边,虽然虚弱,却真实地依靠着他。那短暂落在头顶的触感,和那句“没事了”,像微弱的火种,在他冰冷的心底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他紧紧搀扶着兰烬,用带着鼻音却无比认真的声音,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哥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兰烬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的重量更沉地压向了他。

      黑暗中,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依偎着,蹒跚前行,将身后的危险与血腥暂时抛却。

      ---

      君妄搀扶着兰烬,在错综复杂的溶洞中艰难前行。兰烬虽重伤力竭,大半重量压在君妄肩上,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在昏暗中扫视着周围环境,凭借多年战场历练出的方向感和对气流、水声的敏锐判断,偶尔会用极低哑的声音给出简短的指引。

      “左。”

      “循水声。”

      君妄立刻照办,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凸起,单薄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稳稳支撑着兰烬,同时警惕地留意着脚下和四周。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哀求的少年,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哥哥的信念,让他迅速成长。

      两人配合之下,竟比之前君妄独自乱闯时效率高出许多。溶洞的地势开始出现明显的向下倾斜,那水流轰鸣声越来越大,空气中湿润的水汽和新鲜的草木气息也愈发浓郁。

      终于,在绕过一处巨大的钟乳石柱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地下暗河奔涌向前,河水湍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而最令人振奋的是,在暗河一侧,岩壁上方约一人高处,赫然有一个被藤蔓和水痕半遮掩的洞口!天光如同利剑般从洞口刺入,照亮了翻涌的水汽,那正是新鲜空气的来源!

      “有出口!”君妄惊喜地低呼,疲惫一扫而空,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兰烬抬眸望向那洞口,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一瞬。他冷静地评估着:“水流太急,不能涉水。从岩壁过去。”

      岩壁湿滑,长满青苔,下方就是汹涌的暗河,极其危险。

      “我带你过去!”君妄没有丝毫犹豫。他让兰烬靠坐在一块稳固的岩石旁,自己则迅速解下腰间那根原本用来束衣、此刻已破损不堪的腰带,又扯下几根坚韧的藤蔓,快速编织连接在一起,做成一条简易的安全绳。

      他将一端紧紧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则小心翼翼地绕过兰烬的腋下,在不触碰伤口的前提下牢牢固定。

      “哥哥,你抓紧我。”君妄的声音沉稳,眼神专注。他率先踏上湿滑的岩壁,手指死死抠进岩石缝隙,脚尖寻找着每一个微小的着力点。每前进一步,他都确保身后的安全绳保持稳定,承受着兰烬大部分重量,让他能借力而行。

      兰烬配合着他的节奏,即便重伤虚弱,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的协调与精准,尽可能减轻君妄的负担。两人如同悬崖上迁徙的岩羊,在轰鸣的水声中,沿着险峻的岩壁,向着那象征生机的光亮点,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却耗尽了两人最后的力气。当君妄率先攀上洞口,用尽全身力气将兰烬也拉上来时,两人都瘫倒在洞口布满落叶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

      刺目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终于离开了那阴暗绝望的溶洞。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匀气息,兰烬的眼神骤然一凝,猛地伸手将刚要坐起的君妄重新按回地面,同时自己也伏低身体,隐没在洞口的灌木丛后。

      “嘘。”

      君妄立刻屏住呼吸,顺着兰烬的目光向外望去。

      只见下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赫然出现了几名穿着与溶洞中黑衣人类似服饰的身影,正在仔细搜寻着什么。他们的人数更多,装备也更精良。

      追兵,并未放弃。而且,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找到了这片区域。

      刚刚脱离险境的两人,再次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之中。

      兰烬收回目光,看向身边因紧张而脸色发白的君妄,低声道:“休息一刻钟。然后,继续走。”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断。绝境,远未结束。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洞口灌木丛后,空气仿佛凝固。君妄紧贴着地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也能感受到身旁兰烬身体传来的异常高热和细微颤抖。

      下方那些黑衣人的搜寻显然更有章法,两人一组,呈扇形向前推进,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灌木和石缝。距离他们藏身的洞口,不过百米之遥。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在极度紧张中流逝得飞快。兰烬闭目凝神,似乎在强行压制伤势和高温带来的眩晕,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当时辰一到,他倏然睁开眼,眸中虽布满血丝,却是一片沉冷的清醒。

      “走。”他低声道,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示意君妄看向与黑衣人搜索方向垂直的一侧,那里是更加茂密、地势也更为崎岖的原始林地。“不能沿河,目标太明显。进山。”

      君妄立刻点头,没有丝毫异议。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腰间那根简陋的“安全绳”,确认其牢固,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兰烬。两人借着灌木和树木的掩护,如同两道无声的影子,迅速没入了密林深处。

      兰烬的身体状况极差,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对山林地形的精准判断,指引着方向。他选择的路径往往是最难行走、但也最能隐藏行踪的兽径或陡坡,有效地规避着后方可能存在的追踪。

      君妄全力支撑着他,同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累赘,而是成了一个默契的同行者与守护者。

      然而,兰烬的伤势终究是最大的拖累。在攀爬一处陡坡时,他脚下猛地一滑,尽管君妄死死拉住,他还是单膝跪倒在地,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胸前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

      “哥哥!”君妄慌忙蹲下,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按压伤口。

      兰烬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抬起头,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额前,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他们刚刚经过的坡下。

      “来了。”他吐出两个字。

      君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瞬间沉到谷底——只见下方林间,几道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追来!显然,对方队伍中有极其高明的追踪者,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走!”兰烬强提一口气,试图站起,却因失血和高烧而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对方衣袂破风的声音,君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兰烬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背半拖着他,朝着坡顶狂奔!

      “站住!”

      “放箭!”

      身后传来厉喝和弓弦震动的声音!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他们的身体钉入周围的树干!

      君妄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肺部像要炸开一般疼痛。他能感觉到兰烬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他们即将被追上的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地形骤然变化!一片布满巨大乱石和茂密荆棘的断崖出现在眼前,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绝路!

      君妄猛地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深渊,又回头看向迅速逼近、已能看清面容的追兵,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兰烬却在此刻用力推了他一把,声音低弱却清晰:“跳下去。”

      “什么?”君妄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下面有藤蔓……咳咳……”兰烬剧烈咳嗽着,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信我。”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积累下来的经验和直觉。

      追兵已至眼前,锋利的刀锋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君妄不再犹豫,他紧紧抱住兰烬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云雾缭绕的断崖,纵身跃下!

      失重感瞬间传来,风声在耳边呼啸。在急速下坠中,君妄死死闭着眼,双臂如同铁箍般环抱着兰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信他。

      失重感如同巨锤砸向胸口,胃部猛地抽搐。耳边是呼啸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风声,下方云雾翻滚,吞噬着一切光线,仿佛一张巨兽的口。

      君妄死死闭着眼,双臂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如同藤蔓缠绕古树般箍住兰烬的腰,将脸埋在他染血的衣襟里,连惊叫都卡在喉咙深处。

      他能感觉到兰烬的身体在急速下坠中微微调整了姿态,并非全然放弃的坠落,而是在试图控制方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数秒之间,兰烬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因高烧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此刻锐利如瞄准猎物的鹰隼,穿透迷蒙的雾气,精准地锁定了崖壁上几丛粗壮虬结的深绿色古藤!

      他受伤的手臂艰难却稳定地抬起,在身体与一根足够粗壮的古藤擦过的瞬间,五指如铁钩般猛地扣入藤蔓与岩壁的缝隙!另一只手则同时死死抓住了君妄后背的衣物!

      “嗤啦——!”

      下坠的巨力猛然受阻,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藤蔓剧烈震颤,叶片和碎屑簌簌落下。

      兰烬的手臂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手臂流淌而下,滴落在君妄苍白的脸颊上。

      温热、粘稠的触感让君妄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兰烬因剧痛而煞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以及那只死死抓住藤蔓、青筋暴起、已被鲜血染红的手臂。

      “哥哥!”君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抓紧!”兰烬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借着藤蔓的弹性,双腿在湿滑的岩壁上猛地一蹬,带着君妄向侧下方另一处更为茂密的藤蔓丛荡去!

      动作惊险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几次险象环生的借力与转换后,下坠的势头终于被彻底化解。两人悬在了离崖底尚有十数丈高的半空中,被浓密的藤蔓和枝叶暂时包裹、隐藏了起来。

      上方,追兵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叱骂声传来,他们在崖边徘徊,探头向下张望,但云雾和茂密的植被阻挡了视线,无人敢轻易效仿这玩命的一跃。片刻后,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是沿着崖边向两侧搜寻路径去了。

      危险暂时解除。

      悬在半空的两人,只能依靠着兰烬一只手的力量和交织的藤蔓支撑。君妄紧紧抱着兰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越来越滚烫的体温。鲜血顺着兰烬的手臂不断流淌,浸湿了君妄的肩头,那浓郁的血腥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哥哥……你的手……”君妄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做点什么,却悬在半空,无能为力,这种眼睁睁看着对方流血受苦的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兰烬闭着眼,浓密的长睫上沾着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气的水珠,呼吸微弱而急促。他没有回应,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长满苔藓的岩壁上,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下方。崖底并非完全不可见,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到是一条水流相对平缓的山涧,以及一片较为平坦的河滩。

      “下面……可以落脚。”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数三声……松手。”

      “不行!”君妄立刻反对,抱得更紧,“你会摔下去的!我跟你一起!”

      兰烬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力气,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死不了。相信我。”

      又是“信我”。

      君妄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咬着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一。”

      “二。”

      “三!”

      数到三的瞬间,兰烬松开了抓住藤蔓的手,同时用尽最后力气将君妄往自己怀里一带,调整了下坠的姿态,用自己的背脊朝向下方!

      “噗通!”

      两人重重砸进下方相对茂密的藤蔓丛和积年落叶中,发出一声闷响。虽然有缓冲,但撞击的力道依然让君妄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般疼痛。

      他顾不上自己,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兰烬身边。

      兰烬仰面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双目紧闭,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他胸前的伤口彻底裂开,鲜血将身下的落叶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那只为了救他们而承受了所有冲击的手臂,更是血肉模糊,软软地垂在一旁。

      “哥哥!哥哥!”君妄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跪在兰烬身边,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兰烬冰冷的脸颊上。

      “你别吓我……哥哥……你醒醒……”

      空旷的山涧,只剩下少年绝望无助的哭喊,和潺潺的、冰冷的水流声。

      这一次,再没有人回应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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