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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将毒酒饮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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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妄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窗外即将沉没的夕阳还要惨淡几分。
他提着食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那精心挑选的千层酥似乎也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沉甸甸的,坠得他手腕生疼。目光死死胶着在窗外那摊刺目的狼藉上,碎裂的琉璃每一片都像是在嘲笑他下午那份欢欣雀跃的献宝心情。
失手打碎了?
可惜了……心意?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从兰烬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唇里吐出来,像是最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君妄心口最不设防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他猛地转回头,视线重新钉在兰烬脸上,试图从那片过分的平静里挖掘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恼怒?嫌弃?甚至是无意打碎后的些许歉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那唇角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都透着一股子冰冷的疏离,像是在观赏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这比任何直接的指责或厌恶更让君妄难以承受。
一股无名火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腾地一下窜起,烧得他喉咙发干。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怎么会失手?你明明很喜欢的!你下午还说了喜欢的!”
可他不能。
那层层包裹的、精心编织的“兄控”皮囊死死地箍住了他,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必须扮演下去,必须忽略这突如其来的、尖锐的不适感。
他强行扯动嘴角,试图拉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带着点委屈和撒娇意味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呈现出来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甚至有些可怜。
“……没、没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碎了就碎了,哥哥没伤着就好……反正,反正我还有更好的给哥哥。”
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有些慌乱地将食盒提到书案上,动作甚至带倒了旁边的一卷竹简。他也顾不上扶,手忙脚乱地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金黄酥脆、层层叠叠的点心。
“哥哥你看,千层酥,还热着,快尝尝?这个肯定比那糖好……”他的话语急促,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急切,眼神灼灼地盯着兰烬,仿佛急需用这点新的甜食来填补方才那瞬间裂开的巨大空洞,来证明他的“心意”依然被需要、被接纳。
兰烬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抬起,落在那碟精致的点心上。油酥的香气混合着甜味,与窗外残留的那股甜腻气息诡异交融,令人胃里隐隐作呕。
他没有动,甚至连指尖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看着,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半晌,在君妄那几乎要凝固的、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他才极缓地开口,声音依旧轻淡:
“方才用了糖,有些腻了。”
他微微偏过头,日光在他侧脸投下长长的睫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这点心,王爷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轰”的一声,君妄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腻了?
他说……腻了?
这两个字比直接的拒绝更残忍一百倍。那是一种全盘的否定,否定了他送来的糖,否定了他冒雨排队买来的点心,更是否定了他所有绞尽脑汁、小心翼翼捧上的“心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愤怒交织着席卷上来,几乎要冲垮他理智的堤坝。他精心饲养的雀儿,今日不仅啄了他的手,还将他喂到嘴边的食料打翻在地,甚至用一种冷漠到极点的眼神告诉他:我腻了。
这怎么可以?
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兰烬的手腕,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强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哥哥!这不一样,这点心是咸香的,一点也不腻!你尝一口,就尝一口好不好?”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截微凉的腕子时,兰烬却自然地抬手,端起了旁边那盏早已冷透的茶水,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
杯壁冰凉,透过指尖直抵心脉。
兰烬垂眸,轻轻吹开水面根本不存在的浮叶,啜饮了一口冷茶,才淡淡道:
“王爷,”他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像浸了寒泉的墨玉,直直看向君妄,“我有些累了。”
逐客令。
清晰无比,毫不委婉。
君妄所有未出口的话,所有急切和强装的热切,都被这一眼、这一句彻底冻僵在原地。
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显得突兀又可笑。脸上的表情彻底维持不住,那强挤出来的笑容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真实的错愕、难堪,以及一丝迅速积聚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阴郁怒火。
他盯着兰烬,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那张脸依旧好看得令人心折,却像蒙上了一层他无法穿透的冰霜。
空气凝滞,书房里落针可闻,只剩下窗外残余的甜香不甘地弥漫。
许久,君妄悬着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一点点收了回来。他脸上的神色一点点沉淀下去,某种偏执的暗光在眼底深处翻涌。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褪去了所有少年人的清澈,带上了一种莫名的、令人脊背发凉的黏稠感:
“好。”
“哥哥累了,那就好好休息。”
他深深看了兰烬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惊人,有未散的执拗,有被冒犯的冷意,还有一丝……绝不放手的狠厉。
“这点心,”他抬手,慢慢将食盒的盖子盖回去,动作缓慢而刻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我明日再给哥哥送新的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玄色锦衣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拂过兰烬端着茶杯的指尖。
脚步声远去,比来时沉重了太多,一声声,敲在暮色四合的寂静里。
兰烬放下冰冷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君妄方才那几乎要灼伤人的、偏执的视线。
他转头,望向窗外。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远山,将那摊破碎的甜蜜浸染成一片暗沉的、不祥的赭红色。
夜,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