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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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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幽蓝的苔光映着萧衍伸出的手,那是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邀请。兰烬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冰冷而急促。
交出秘密,便是将身家性命与这深不可测的前朝遗孤捆绑,未来是登天梯还是断头台,由不得他。不交,下一刻可能就要面对柳文正派来的杀手,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地底。
他看着萧衍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暗藏旋涡的眼眸,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冰冷的破碎感。
“郡王……”他开口,声音因紧绷而微微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颤抖,“合作……并非不可。只是,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向旁边挪了半步,身体微微侧倾,恰好让怀中那鼓起的轮廓在幽光下更明显了些,仿佛那是什么他急于守护、却又无力守护的珍宝。
萧衍的视线果然随之移动,精光内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志在必得。他向前逼近一步,语气带着安抚与不容抗拒的强势:“世子若应下,我自有凭证让你安心。此刻,还请世子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注意力被兰烬怀中“秘密”吸引的瞬间,兰烬动了!
他并非要交出东西,而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将旁边一个腐朽的木箱狠狠踹向萧衍!同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冲向暗道入口(那里已被萧衍堵死),而是扑向石室中央那方幽深的水潭!
“噗通——”
水花溅起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中格外刺耳!
萧衍被那突如其来的木箱阻了一瞬,虽及时避开,脸上那温润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眸中掠过惊怒:“你!”
他万没想到,兰烬竟如此决绝,宁可跳入这不知深浅、冰冷刺骨的暗河水潭,也不愿与他合作!
兰烬在入水的刹那,冰冷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刺透肌肤,直抵骨髓!他强忍着几乎要炸裂的肺部和刺骨的寒冷,凭借最后一丝清醒,奋力向水潭下游去。怀中的信件和皮卷被水浸透,沉重地拖拽着他,黑暗中完全无法视物,只能凭着感觉和一股求生的本能拼命向前。
他能听到身后水花响动,萧衍显然也追了下来!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他,意识在寒冷与缺氧中逐渐模糊。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水流也变得稍微湍急了一些……
***
不知过了多久,兰烬是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刺痛和剧烈的咳嗽激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陌生的、布满鹅卵石的浅滩上,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天光微熹,风雪似乎小了些,但仍纷纷扬扬。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皇宫某处极为偏僻的、靠近外围宫墙的废弃水道出口。
他还活着。
怀中的信件和皮卷……他急忙摸索,幸好,虽然湿透,但依旧紧紧贴在他胸前。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寒冷和脱力而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从身后扶住了他!
兰烬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反击,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带着一丝血腥气的龙涎香。
他猛地回头,撞入一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惊惶、恐惧与失而复得狂喜的赤红眼眸中。
是君妄。
他同样浑身湿透,玄色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脸颊,嘴唇冻得发紫。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在风雪里寻找了整整一夜。
“哥哥……哥哥!”君妄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他死死抓着兰烬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化作幻影消失,“你……你吓死我了……我……我以为……我以为……”
他语无伦次,眼眶通红,竟像是要哭出来。他接到密报说兰烬深夜失踪,踪迹指向揽星阁时,几乎疯了!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室和那方幽深的水潭……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跳了下去,在冰冷黑暗的水中疯狂寻找,被暗流冲撞,被碎石划伤,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兰烬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和……爱惧交织的疯狂,一时竟忘了挣脱。
君妄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去了揽星阁?又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派人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个念头让兰烬瞬间清醒,心底刚升起的一丝异样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
他猛地挥开君妄的手,因为脱力,动作显得有些绵软,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时的疏离与冰冷。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不劳王爷费心。”
君妄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兰烬那迅速筑起的冰墙,眼中的狂喜一点点褪去,被更深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阴郁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风雪依旧,落在两人湿透的衣衫上,迅速凝结成冰。
一个满身是刺,心如寒铁。
一个遍体鳞伤,执念成狂。
而这黎明前的短暂交汇,注定无法融化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万丈冰川。
看着兰烬那迅速冰封的眼神和挥开他手的动作,君妄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扯开来!那彻骨的寒意,比暗河冰水更冷千倍万倍!
哥哥宁愿跳下那不知生死的暗河,宁愿独自在这风雪黎明中冻僵,也不愿……接受他的触碰,他的存在。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去弥补,去忏悔,去学着用他以为对的方式“爱”他!他甚至违背了父王的命令,没有在找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强行将他带回囚笼,而是像个傻子一样守在这里,怕他冷,怕他怕,怕他……消失。
可换来的,依旧是这彻头彻尾的、冰冷的拒绝。
一股毁灭性的暴戾混合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冲撞,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理智焚烧殆尽!他死死盯着兰烬苍白脆弱却又倔强无比的侧脸,盯着他湿透的衣衫下微微颤抖的单薄身体,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既然温柔无用,忏悔无效,那便……彻底锁住他吧。
折断他的羽翼,碾碎他的骄傲,让他除了自己身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让他……只能看着自己,只能依赖自己!
这念头如同魔咒,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快意和深入骨髓的痛楚,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顾兰烬的抗拒,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兰烬惊怒交加,挣扎起来,但他此刻虚弱无力,那点反抗在君妄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带你回去。”君妄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绝对掌控。他抱着兰烬,如同抱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即将被彻底封存的稀世珍宝,大步朝着瑞王府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碎风雪,带着一种走向既定终局的决绝。
“放开我!君妄!”兰烬的声音因愤怒和虚弱而颤抖。
君妄却恍若未闻。他只是低下头,用那双赤红的、翻涌着疯狂与痛楚的眸子,深深地看了怀中的人一眼,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
“哥哥,这一次……你再也别想离开了。”
“我会打造一个最华美的笼子,里面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永远。”
风雪扑打在他脸上,与他眼角悄然滑落的、滚烫的液体混合在一起,迅速变得冰冷。
他抱着他唯一的执念,走向那早已为他精心准备好的、以爱为名的……永恒囚牢。
决心已定。
再无回头路。
……
瑞王府的地牢深处,并非寻常的阴湿肮脏,反而是一间被改造得极其诡异的“寝殿”。
四壁铺着厚重的绒毯,用以隔绝所有声音。角落里鎏金兽首吐着袅袅安神香,气味甜腻得令人头晕。没有窗户,只有镶嵌在穹顶的夜明珠散发出惨淡柔和的光,混淆了日夜。空气温暖得有些窒闷,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兰烬被君妄轻柔却又不容反抗地放在那张铺着数层柔软雪狐皮的巨大床榻上。他身上的湿衣已被换下,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柔软寝衣,更衬得脸色苍白,脆弱得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
他试图起身,却发现四肢酸软无力,内力如同被什么东西彻底禁锢,提不起分毫。是那安神香,还是……方才君妄强行喂他喝下的那碗“安神汤”?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抬眼,看向站在床榻边,正低头凝视着他的君妄,声音因药力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冰冷的镇定。
君妄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在床沿坐下,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兰烬散落在枕边的墨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
“哥哥,这里不好吗?”他低声问,赤红的眼底是风暴过后的、一种异常平静的疯狂,“温暖,安静,没有风雪,也没有……那些觊觎你的苍蝇。”他指的是谢怀安,是萧衍,是柳文正,是所有试图靠近兰烬的人。
“你看,我连地龙都让人烧得暖暖的,你最怕冷了。”他的指尖顺着发丝滑下,轻轻触碰兰烬冰凉的脸颊,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执拗覆盖,“以后,我会日日陪着你,亲自照顾你。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费心算计,什么都不用想……”
他的话语如同最温柔的诅咒,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兰烬所有的意志和反抗都彻底吞噬。
兰烬猛地偏头避开他的触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疯子。”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君妄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平静出现一丝裂痕,眼底翻涌起黑色的暗流。但他很快又强行压抑下去,甚至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是啊,我是疯了。”他俯下身,凑近兰烬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那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从知道你跳下暗河的那一刻,我就疯了。哥哥,是你……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他伸出手,不是粗暴的禁锢,而是用一种近乎缠绵的力道,握住了兰烬无力抗拒的手腕,指尖在他微弱的脉搏上轻轻摩挲,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
“别再想着离开我,哥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异常坚定,“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或许……会把所有让你分心的人和事,都彻底清除掉。”
这不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种基于疯狂逻辑的、即将被执行的计划。
兰烬的心沉入谷底。他知道,君妄说得出口,就做得到。眼前的君妄,已经彻底抛弃了所有伪装和犹豫,变成了一个完全被占有欲支配的、危险的疯子。
他闭上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所有的挣扎和言语在绝对的疯狂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需要时间,需要恢复力气,需要想办法破解体内的禁锢。
君妄看着他闭目抗拒的模样,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就着握住他手腕的姿势,侧身躺了下来,将兰烬连同厚厚的锦被一起,紧紧拥入怀中。
怀抱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睡吧,哥哥。”他将下巴抵在兰烬的发顶,声音闷闷的,“我守着你。”
“永远。”
地牢寝殿内,夜明珠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
一个在绝望中谋划着下一次逃离。
一个在疯狂中构筑着永恒的囚笼。
看似亲密无间,实则裂痕深重,如同怀抱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用尽全身热量去温暖,换来的只有刺骨的冷,与那饮鸩止渴般的、短暂的、虚假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