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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渡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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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清晨,天色是一种朦胧的灰白。靖安侯府的书房内,炭火无声燃烧,却驱不散那股子浸入骨髓的寒意。
兰烬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冰冷的白玉棋子。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脸色比窗外积雪更显苍白。昨夜瑞王府的经历如同梦魇,在他脑中反复回放——那近在咫尺的暗格,君妄骤然出现的惊险,李代桃僵的急智,以及功败垂成的无力感……最后定格在君妄睡梦中那声依赖的呓语。
“哥哥……别走……”
这声音像一根细针,反复刺扎着他紧绷的神经。
棋子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柳文正的威胁,君妄的疯狂,侯府的安危,如同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那份名单,像悬顶之剑,他必须拿到,却又无从下手。昨夜打草惊蛇,君妄即便再迟钝,事后冷静下来,难保不会心生疑虑,加强防范。
下一步,该如何走?
就在他思绪纷乱如麻之际,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世子爷,”老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在外响起,“永嘉郡王府遣人送来一份请柬,说是……说是郡王得了一副难得的古棋谱,其中残局精妙,想请世子爷过府一同参详品鉴。”
棋谱?
兰烬捻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昨日才经历了那般凶险,萧衍今日便送来棋谱邀约?是巧合,还是……另有所指?柳文正与萧衍之间,似乎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通过苏芷柔)。这份邀约,是柳文正授意的下一步试探,还是萧衍自己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声音平淡无波:“回复来人,多谢郡王美意。只是我今日身体不适,恐难赴约,改日再登门请教。”
他需要时间理清思绪,不能轻易再踏入任何可能的陷阱。
“是。”管家应声退下。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管家去而复返,这次声音里带上了更多的惶恐和不安。
“世子爷……瑞王府……瑞王府也派人来了。送来了……送来了好多东西!现在就在前厅院子里……”
兰烬蹙眉,放下棋子,起身推开房门。
只见前院当中,一字排开十数个硕大的描金红木箱笼,皆敞开着盖子。里面琳琅满目,耀眼生花——有流光溢彩的云锦蜀缎,有洁白无瑕的整张玉席,有赤金打造的精巧玩意儿,甚至还有几株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红珊瑚树……林林总总,几乎堆满了半个院子,在雪后稀薄的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暴发户式的、咄咄逼人的奢华。
为首的內侍见到兰烬,立刻满脸堆笑,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尖细谄媚:“奴才给世子爷请安!王爷说,昨日府中进了不开眼的小毛贼,惊扰了府库,王爷心下甚是不安。特命奴才将这些小玩意儿送来给世子爷压惊,聊表歉意,万望世子爷笑纳!”
这话说得漂亮,送礼的理由也冠冕堂皇。但结合昨夜之事,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令人不寒而栗。
是试探?用这些价值连城的“小玩意儿”来试探他是否与昨夜之事有关?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和宣告?宣告无论发生什么,他君妄都有的是办法“补偿”和“安抚”他?
亦或者……两者皆有。
兰烬的目光扫过那满院子的珠光宝气,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
“王爷厚爱,兰某心领。”他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疏离的屏障,“只是昨日之事,与我并无干系。这些礼物太过贵重,兰某无功不受禄,还请公公原样带回。”
那內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遭到如此干脆的拒绝。他为难地搓着手:“这……世子爷,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王爷特意吩咐,务必让您收下……奴才若是抬回去,只怕……只怕项上人头不保啊……”他说着,竟是要跪下的架势。
“公公这是做什么。”兰烬语气微冷,“王爷若是怪罪,你便直言是我兰烬不受便是。来人,送客。”
他态度坚决,毫不退让。
內侍见状,知道再劝无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只得悻悻地让人抬起那些扎眼的箱笼,灰溜溜地离开了侯府。
院子里重新空荡下来,只留下一些被箱笼压出的痕迹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各种香料珍宝混合的奇异味道。
老管家忧心忡忡地看着兰烬:“世子爷,这般驳了瑞王的面子,只怕……”
“无妨。”兰烬打断他,目光投向院外灰蒙蒙的天空,“他今日送来这些,本就不是真心实意。”
他转身回到书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午后,天空又飘起了细雪。
兰烬正对着棋盘凝神,试图从纵横交错的黑白子间寻得一丝破局的灵感,书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门外站着的是宫中来的传旨内侍,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捧锦盒的小黄门。
“靖安侯世子兰烬接旨——”内侍拖长了尖细的嗓音,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
兰烬心中一凛,起身跪接。
“皇后娘娘口谕:闻世子近日身子不适,本宫心甚忧之。特赐百年老参两支,血燕窝一盏,望世子安心静养,早日康复。另,宫中新制了几样清淡点心,想着世子或会喜欢,一并送来尝尝。钦此——”
“臣,谢皇后娘娘恩典。”兰烬叩首接旨。
内侍让人将锦盒送上,那锦盒比昨日瑞王送来的小了无数倍,却更显精致。里面除了名贵的药材,还有一个多层食盒,打开一看,是几样做得极其精巧别致的点心,并非宫宴上那种甜腻之物,而是清淡雅致,透着用心。
“娘娘还说,”内侍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冬日里难免心浮气躁,易生口角。年轻人,还需互相体谅,以和为贵。世子是聪明人,当知娘娘的一片苦心。”
兰烬垂眸:“臣,明白。请公公代臣回禀,叩谢娘娘关怀教诲。”
送走宫使,兰烬看着桌上那盒点心,久久沉默。
皇后的赏赐,看似关怀,实则是敲打。那句“以和为贵”,是在警告他不要再与瑞王起冲突,提醒他谨守本分。这份“关怀”,比君妄那堆满院子的珍宝,更沉重,更令人窒息。
一日之内,三方势力,以三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再次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萧衍的棋谱(试探与可能的联手?),君妄的珍宝(警告与安抚?),皇后的赏赐(告诫与施压?)。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他周围缓缓收拢。
而他,如同困于网中的飞鸟,每一次挣扎,都可能让网绳勒得更紧。
兰烬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细雪纷飞。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
不能再等了。
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或者……跳出这棋局,自己,来做那个执棋之人。
哪怕,步步惊心,满手血腥。
他收回手,指尖冰凉。
目光落回房内那盘未下完的棋局上。
黑子与白子纠缠厮杀,看似混乱,却暗藏玄机。
或许,破局的关键,并不在于吃掉对方多少子。
而在于……如何让自己这枚看似无用的“弃子”,
变成能决定整盘胜负的——
“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