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飞鸟》岁久蓝深

7、餐厅

　　欧阳东捏着文件夹，站在欧阳羿的办公室门口。审批流程卡在主管这里，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整个项目都要延期。
　　当然，这只理由之一。更深层的原因，是胸腔里那股按捺不住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即使是在白天，即使在这间冰冷刻板的办公室里。
　　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进。”
　　声音被门板吸收了很多，显得更为低沉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欧阳东推门进去。办公室内冷气开得很足，欧阳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锐利的轮廓。他专注地看着屏幕，未曾抬眼看向来人。
　　“羿哥，”欧阳东低声笑着走上前，将文件夹放在桌面上，“我来签字，采购审批，电子档昨天传给你了。”说着，他又放了一杯奶茶在桌子角，“喝点热的，三分糖。”
　　“嗯。”欧阳羿修长的手指敲了两下文件夹，目光依旧在屏幕上，“电子档的第三项，供应商资质证明，扫描件分辨率过低，关键信息模糊。退回去，让他们重新提供清晰版本。下次注意，所有辅助材料必须齐备、清晰，再一并递交。”他推回了文件夹，没有责备，也没看欧阳东一眼。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欧阳东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讪讪的发红。刚才那点隐秘的期盼此刻显得十分可笑。而那杯小心翼翼放在桌角的热奶茶，对方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

　　这天剩下的时间，欧阳东都悻悻的。他一直加班到华灯初上，才将所有的材料重新整理、核对、发送出去。他身心俱疲，揉着酸涩的脖颈，走进电梯，按下一楼。
　　电梯下行时，手机震动起来。一条来自欧阳羿的短讯跃入眼帘：【负二层】
　　欧阳东的心被屏幕的光烫了一下，猛地一跳。犹豫只持续了一瞬，他按下了负二层，地下停车场。
　　刚走出电梯，他就撞见了欧阳羿的车，在停车场特有的潮湿微凉里。隔着挡风玻璃，他看到欧阳羿换下了白天那件看起来冷冰冰的拒人千里的灰西装，正穿着一件质地极佳的丝绸撞色衬衫。衬衫左半边是沉静的藏青，右半边是明朗的天蓝，色彩对比鲜明，就像昼夜在他身上完成了一次交割。
　　欧阳东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说出了那句在电梯里想到的开场白：“文档我补完了，明天给你。”
　　“工作的事上班说。”欧阳羿发动引擎，目视前方，唇角勾起一个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温柔弧度，“饿了吧？我带你去紫光塔，顶层全景餐厅夜景不错，食材也新鲜。我订了单间。”
　　欧阳东心中惊喜，为了欧阳羿的主动，口中却说：“紫光塔？很难订吧？”
　　欧阳羿轻描淡写：“还好。”
　　车子驱动，后视镜上挂着的燕子吊坠被惯性带得摇晃。燕子……欧阳东的心跟着燕子摇晃了。他抬手托了一下吊坠，掌心触感冰凉。他试探道：“燕子，有特别的含义吗？”
　　欧阳羿略顿，低声回答：“……归巢。”然后狠踩油门。推背感截断了这个话题。
　　车子汇入都市夜晚的车河，霓虹灯流水般掠过车窗，在那件割裂色的丝绸衬衫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欧阳东悄悄注视着欧阳羿的侧脸——白天那个冰冷、锋利、线条紧绷的主管消失了，被夜色柔化了的轮廓，连下颌线的转角都在迷离的灯光下柔和起来。
　　风压进车厢，吹得头发乱飞。欧阳东的心随着风纷乱摇摆，直到他抓住了一丝幸福感。之后，幸福感席卷了他。
　　他懂了！白天的冷漠不是拒绝或者情绪多变，那是欧阳羿式的保护圈。就像孙悟空给唐僧画的那个，不是禁锢，是保护。
　　他们之间的暧昧，那些不容于世、会引来流言蜚语、甚至更可怕的情况的办公室同性情感，绝不能暴露在天光之下。唯有夜色的掩护，才是他们的主场。
　　白天积压的悻悻和委屈烟消云散，他的心被珍视感暖暖地包裹。

　　这是欧阳东第一次登上紫光塔。他来这座城市已经好几年了，但是只仰头看过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标建筑。
　　全景餐厅的价格表让欧阳东一直告诉自己：上去吃饭的只有商业应酬、贪官污吏、装点门面的网红，正常打工族谁会花一个月的薪水吃一顿饭、看看风景，性价比太低了。
　　随着电梯攀升的此刻，他突然明白了盖高楼的意义：让人仰望能让膜拜变得具体。他有些紧张。幸好他跟随着欧阳羿。他比羿哥矮一个头，所以望向羿哥也是仰望的角度。
　　他跟在他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似乎又回到了白天的下属位置。但他心境不同于工作场合里刻意拿捏着分寸感，而是一种心有所依的安全感。
　　他对轿厢镜面钢板里映出的欧阳羿笑了笑，不知道如何诉说这个瞬间他对世界的新理解。可惜欧阳羿似乎始终凝神注视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没有搭上他的眼神。
　　就在这时，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内侧，突然传来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触感——微凉的指尖勾了他一下，力道很轻，稍纵即逝，像羽毛拂过，像电流窜过。
　　但残留的麻痒是真的。他看向镜中的欧阳羿，想碰碰他的眼睛！
　　叮一声，电梯门滑开，镜子消失了。欧阳羿挺拔地走出去，没有丝毫停顿。

　　全景餐厅是一座玻璃世界，好像漂浮在空中一样。城市璀璨的灯火犹如铺洒在地面上的星空，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轻柔的爵士乐和低声交谈的嗡嗡声混合在一起，很优雅。
　　明知道脚下的强化玻璃足以支撑千斤的重量，可欧阳东的腿还是不听话地打颤发软。他紧张地盯着欧阳羿宽阔而转角凌厉的肩头，心说能扶一下该多好。但这念头立刻被自己按灭，太不妥当了，可惜、可惜……
　　餐厅经理微笑着迎上来：“欧阳先生，晚上好。您的包厢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包厢私密而安静，拥有绝佳的视野。未等落座，欧阳东听见欧阳羿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回头，想道谢或者道歉，却迎上了欧阳羿绅士般伸过来的手。
　　是让自己搭手上去？很奇怪吧？
　　没等这个念头落地，欧阳东的手被拉了起来。他瞬间知道自己脸颊发烧了。他瞥一眼玻璃映出的自己，果然一张大红脸，尴尬感更加速了心跳。
　　欧阳羿牵着他走到窗口，向外望去，笑声低沉、宠溺，“害怕了？外面人多眼杂我不好拉你。这里没关系。欧阳，这里没关系。”
　　又叫错了……不是“阳东”或者“小欧”，却叫“欧阳”？但此刻的欧阳东的心，像是泡在蜜酒里，涨满了幸福的微醺感，忽略了所有不和谐。他仰起脸，望向近在咫尺的人，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
　　“羿……”他轻声唤道。
　　“燕子！”欧阳羿打断他，语气加重，不容置疑。下一秒，那些强势又融化了，撒娇一样的商量，“叫我燕子。别再忘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