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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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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羿消失了整整两天。没有回家,没有回公司,连一个口信都没有。
原来高级公寓也可以这样冷。当欧阳东独自面对这间白得病态的屋子时,只有因过于安静放大了的耳鸣。
此间是如此荒芜,从墙壁、地板、天花板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如燃尽的香烟骨灰或者阴云密布之下的积雪,浅淡冰冷,了无生气。
寂寞让呼吸和心跳的回响都显得可笑。欧阳东想问墙壁、窗帘、沙发、木门,羿哥独自一人时,如何熬过这样的时光?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焦虑随之积累。他等得胃疼,一口东西都吃不进去,只顾着支起耳朵。他时常能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和电子锁的运行声。他扑向玄关,而迎接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静、失望和惊恐。
他想打电话。手指无数次悬在欧阳羿的号码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他害怕只听到冰冷的忙音,更害怕听到欧阳羿用那种恢复了疏离的、甚至不耐烦的语气问“有什么事”。
那个猝不及防的吻,灼热的烫伤了他的嘴唇、烫乱了他的心。而羿哥……是后悔了吗?因为无法定义这个错误,所以选择彻底逃离,连共同的空间都拒绝踏入?
他痛恨自己胆怯,像个缩在壳里的蜗牛,不停内耗,却连伸出触角确认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反复纠结撕扯,直到第二天黄昏,他才终于积攒起一点微薄的决心,发出了一条短讯:【羿哥,你没事吧?】
讯息石沉大海,屏幕漆黑,映出他惶然不安的脸。
就在欧阳东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吞噬、甚至打定主意天亮就去报警的时候,门锁终于传来了那一声期待已久、特别悦耳的“欢迎回家”。
欧阳东跌撞着冲过去。然而,站在门口的欧阳羿,状态糟糕得让他瞬间忘了所有酝酿的问候——他眼窝乌青地深陷下去,脸色灰败,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黑色的胡茬。他整个人落魄潦草,穿了一件半旧的牛仔夹克,深蓝色布料磨损严重,袖口和领口泛着油光,散发出刺鼻的机油味。
这完全不是欧阳东认知里那个一丝不苟、洁净到病态的欧阳羿。他伸手就要去扶,可是,欧阳羿仿佛没有看见他。
欧阳羿的视线穿透了欧阳东,穿透了这间屋子,投向了遥远虚无、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疲惫不堪的躯壳。他径直穿过客厅、走进书房、关门落锁。
门锁的咔哒声像一根针,刺破了欧阳东的勇气。他尴尬地僵在书房门口,手几次抬起悬在空中,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痛恨自己的笨拙和怯懦,永远在关键的时刻掉链子。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在死寂的夜里站了许久、许久,最后,他选择捂着绞痛的胃部回卧室收拾旅行包。也许下次见面,羿哥就要请自己搬出去了。
次日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书房的门拉开了。欧阳羿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好多了,虽然仍疲惫,但空洞感已经消散。他显然补了一个漫长的觉,脸色在夕阳特有的温暖光线里有了血色。他换下了那件格格不入的牛仔夹克,穿着柔软的家居服。
他看到欧阳东时,平静慵懒地笑了一下,“我冲个澡。”说着,他很自然地走向了公用的洗手间。
欧阳东自然不可能说“你房间里有独立浴室”,也没来得及问别的。他立刻转身扎进厨房,烧水、煮面、洗菜。冰箱里还有他之前熬的高汤,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就做好了,氤氲的白汽带着食物的暖香弥漫开来。
时间掐得刚好,面上桌时,欧阳羿正擦着头发从洗手间走出来。他凑近面碗,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发梢滴落水珠,划过他凸出的锁骨,滚进了衣领。在白茫茫的水汽里,他咧开嘴笑得轻松,“香。多谢。”
笑容驱散了欧阳东心中的部分阴霾。他小心地在他对面坐下,观察着他的神色,鼓足勇气轻声问:“羿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我很担心。”
欧阳羿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惊讶和探究的眼神看向欧阳东,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别叫‘哥’,别学外人。”
“……?”欧阳东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这个对话,没头没尾,让他不知所以。他只好顺着话头,迟疑地问:“那……我该怎么叫你?”
氤氲的热气柔和了欧阳羿因瘦而过于清晰的侧脸线条。他的目光穿过蒸汽,专注地看向欧阳东,温暖得包容。“燕子。”他声音不高,却笃定,“没人的时候,我允许你这样叫我。”
燕子……是绰号吗?
欧阳东思考过“燕、雁、焰……”,无论哪个yan,都和“欧、阳、羿”没有任何关联。这绰号不知什么来历,高中时候可没有。
带着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无处安放的纷乱思绪,欧阳东走进了浴室里。热水哗哗地冲下,水汽很快弥漫开来,模糊了玻璃隔断。
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身体,试图洗去那些盘旋在心口的困惑和隐秘的悸动。“yanzi”,这私密的允许,像咒语,给他带来一种酥麻的眩晕。
他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想找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做了个梦……
就在目光碰到冰凉的镜面时,他猛地一惊——镜面上几道未被水雾完全覆盖的痕迹,如刀刃般划出了问题的正确答案:
燕子
两个字清晰地出现,后面还画了一个简笔画的尾巴分叉的燕子图案,三个图形被一个用指腹画出的心形圈住。
很明显,这是之前欧阳羿冲澡时,对着镜子写下来的。不知他在镜子前站了多久、想到了什么,这几个字符的线条,尤其是那颗心,带着明显的顿挫感,是一种很用力的郑重其事。
……心?燕子?
他让自己叫他“燕子”。他画了一个“心中的燕子”。他……
欧阳东死死盯着那面镜子,忽视了“燕子”纹路照出来的割裂的自己。
水珠沿着冰冷的镜面缓缓滑下,流过那两个字,流过那颗心,像一道迟来的、湿漉漉的泪痕,却让那印记在浴室的朦胧里更加刺眼。
惊心动魄。
这难道是……一个荒谬绝伦、此刻却无比合理的念头横扫了他的思绪——表白?因为难以开口,所以隐晦地写下心情?
寂静的浴室里,只有未拧紧的水龙头滴落水珠的声响。
嗒。嗒。
每一声,都像在欧阳东的心上擂动。突然间,他欣喜地相信了“表白”的推断,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像发烧到了四十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