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飞鸟》岁久蓝深

11、目光

　　公司茶水间里，几个同事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欧阳东端着杯子走进去冲咖啡，隐约捕捉到“主管”、“最近”、“心情不错”之类的字眼。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生怕自己发烫的脸颊泄露了什么。
　　“你也发现了吧？主管最近外套颜色都浅了，没那么死板了。”
　　“何止，前天还穿了件带印花的T恤。”
　　“哈哈……感觉是从太平间回到了重症监护室。”
　　欧阳东默默听着，转动着眼珠回想。确实，白天的羿哥，渐渐染上了属于“燕子”的随性和不羁。那种变化细微但确实存在，就像春风慢慢吹薄了冰层。
　　燕子——这个甜蜜又古怪的专属称呼。它真的只是一个随意的绰号吗？欧阳东搅拌着咖啡，心神再次飘忽起来。
　　“哎，小欧，”一个同事突然转向他，压低声音，“你跟主管不是高中校友吗？他最近什么情况？谈恋爱了？”
　　欧阳东手里的搅拌勺差点掉进杯子里。他慌忙摇头，紧张道：“我哪里知道。”
　　同事不依不饶地打探：“校友嘛，总比我们熟点吧？他没跟你聊聊？”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没联系了，也就是刚好碰上。”欧阳东端着咖啡杯，逃回工位，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刚坐下，呼吸还没平复，后颈突然窜起一层细密的颤栗。他疑惑地蹙眉，回头望去，视线撞到了主管办公室那扇巨大的玻璃墙。
　　百叶窗闭合，隔绝了内外视线。只有靠近角落的地方，两片叶片之间似乎留下了一个小而幽深的缝隙。
　　像一只窥探的、黑洞洞的眼窝。
　　欧阳东忍不住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缝隙后是否真的有什么。但距离太远，那片黑暗纹丝不动，他辨别不出。
　　“小欧。”旁边工位的同事这时探过头，递过来一份文件，笑道：“这个数据麻烦你再核对一下，下午例会要用。”
　　“哦，好的，马上。”欧阳东连忙转回身，接过文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和同事讨论起工作细节。
　　可说笑间，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加强烈，冰冷粘稠，像蛇信子舔过他的后颈。他打了个哆嗦，再次猛地回过头——
　　百叶窗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升起。欧阳羿就站在明亮的玻璃墙后，身姿挺拔，嘴角噙笑。他笑得英俊迷人，正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个方向。
　　那双眼睛里没有嫉妒或生气，而是专注。欧阳东心底划过了深夜之中的那双看守的眼睛。很像……恶龙藏起闪光的宝石？
　　欧阳东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欧阳羿仿佛突然看见他了，眼神温柔起来，灿烂一笑，随后放下百叶窗，再次隔断目光。

　　被看守的不适感让欧阳东坐立难安。但，看，是因为在乎吧？下班回到公寓，欧阳东系上围裙，开始做饭。他正低头切着菜，忽然一抬头，却见欧阳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厨房门口。
　　他斜倚着门框，双手插在裤袋里，并没有走进来，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厨房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眼神依旧是白天那种专注的观察。
　　欧阳东心里一紧，停下手中刀，笑道：“你怎么站这儿？去屋里等吧，很快就好。”他记得欧阳羿对厨房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担心他会不适。
　　欧阳羿缓缓摇头，目光细细描摹过欧阳东系着围裙腰和沾着水珠的手指，“好看，我爱看。”

　　欧阳东心里泛起嘀咕：愿意靠近厨房？这是PTSD好转的迹象吗？
　　他不是很确定。他对心理学或者精神科的东西知之甚少，仅有的那点知识还是之前为了理解羿哥而临时抱佛脚查来的。或许，这真的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因为是自己，所以羿哥愿意尝试靠近曾经的创伤源头？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冲淡了后颈残留的冰凉。
　　饭后，欧阳羿拿着遥控器在流媒体平台上翻找电影。出乎欧阳东意料，他选择了一部场面火爆的现代战争片。
　　影片开始不久，激烈的交火场面和震耳欲聋的音效就充斥了整个客厅。
　　欧阳东不安地瞥向身旁的人。果然，在一次突如其来的爆炸镜头时，欧阳羿整个人猛地一颤，像寻求救命的藤蔓一样，手臂猛地收紧，死死缠住欧阳东的腰，勒的他生疼。
　　欧阳东心里一揪，立刻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羿哥，”他轻声劝说，“换一个吧？看个轻松点的？或者纪录片？”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对方明明害怕却还要硬撑的样子。
　　欧阳羿用力地摇了摇头，皱着眉，又怕又固执地盯着屏幕，抓过遥控器就，继续播放，“就看这个。”
　　欧阳东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疼得不行。他无法理解这种自虐一样的行为。
　　他悄悄摸出了手机，飞快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关键词：【PTSD】【强迫接触】【恐惧源】。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信息繁杂而专业。他快速浏览着，捕捉到一些零碎的术语：“暴露疗法”、“系统脱敏”、“ flooding（冲击疗法）”……似乎确实有一种治疗方法是让患者在一定控制下，逐步甚至直接面对让他们恐惧的事物或情境，以减少焦虑和回避行为。
　　但资料也强调，这种方法通常需要在专业治疗师的指导和陪伴下进行，自行尝试有时不仅无效，反而可能加重创伤。
　　羿哥现在这样，算是“自我治疗”吗？用粗暴直接的方式，强行把自己摁在恐惧面前？是因为今天在公司感觉到了不适，所以想要变得更“正常”？
　　欧阳东又是欣慰又是担心，心底生出了一个想法：不如找时间带羿哥去看看医生？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跟着是短促的震动。一条新短讯。欧阳东打开一看，是几个玩了多年的游戏好友，叫他上线开一局。
　　他略犹豫，打算回绝。电话突然被欧阳羿抢了过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