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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茧影 ...

  •   凌晨三点十七分,余碎的解剖刀划开第二道皮下组织时,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

      福尔马林的气味里混进些微潮湿的土腥气,她盯着显微镜下的纤维切片皱眉——死者林薇的颈部淤痕深处,嵌着三缕极细的桑蚕丝,在蓝光照射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这种蚕丝的丝胶含量异于普通品种,更接近南方特有的“金丝茧”。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是桔榆的号码。余碎接起时,听筒里传来雨打帆布的噼啪声,还有隐约的警笛呼啸。

      “来趟城郊纺织厂。”桔榆的声音裹着水汽,“第二具尸体,胸口有东西。”

      解剖台的不锈钢边缘还留着消毒水的凉意,余碎扯下手套扔进垃圾桶,抓起勘查箱往外跑。走廊顶灯的光晕在她脚下碎成一片,像极了三年前仓库里散落的蚕茧碎屑——那天她也是这样跑着,身后是桔榆闷哼的一声,还有子弹穿透皮肉的钝响。

      纺织厂的铁门挂着把锈迹斑斑的挂锁,锁孔里塞着团浸油的棉纱。余碎踹开门时,雨水顺着门轴的锈痕往下淌,在积水中晕开圈褐色的涟漪。厂房深处亮着盏应急灯,光柱斜斜地打在堆成山的废布料上,像块被虫蛀过的巨大幕布。

      “这边。”桔榆站在织布机残骸旁,手里举着紫外线灯。灯光扫过地面时,显出串模糊的足迹,足尖一律朝向厂房中央,像被什么东西引着往前走。

      余碎的勘查灯照向那个被帆布裹着的东西。尸体蜷缩在废弃的蚕茧蒸桶里,帆布被福尔马林泡得发胀,边角渗出深褐色的液体,在桶底积成小小的水洼。

      “发现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二分。”桔榆用镊子掀开帆布一角,“报案的是巡逻辅警,说看到这里有火光——有人在桶边烧过东西,灰烬里有没烧完的蚕茧。”

      余碎戴上双层手套,指尖触到帆布的瞬间顿住。布料纹理里嵌着细碎的蚕丝,和林薇颈部发现的金丝茧纤维完全一致。她小心地解开帆布结,一股混杂着福尔马林和焦糊的气味涌出来——尸体胸口的皮肤被硬生生剜去一块,伤口边缘被烫过,焦黑的皮肉拼出个规整的茧形,中心有个针尖大小的孔。

      “窒息方式和林薇一致,颈部淤痕宽度相同。”余碎用标尺量着伤口,“但这个茧形符号……是生前造成的,边缘有生活反应。”她顿了顿,镊子挑起块焦黑的皮肉,“凶器应该是特制的,带加热功能的金属模具。”

      桔榆的紫外线灯扫过尸体的指尖,显出几道淡绿色的荧光:“指甲缝里有纺织染料,成分和仓库角落里那桶靛蓝浆一致。她死前应该抓过染料桶边缘。”

      余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墙角的铁桶倒在地上,深蓝色的染料在积水里漫开,像幅被晕染的泼墨画。桶壁上有几道清晰的抓痕,其中一道里卡着片撕碎的布料,上面绣着半只蝴蝶。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查了失踪人口系统。”桔榆翻着笔记本,“周敏,三十一岁,纺织厂下岗女工,三个月前在网上卖过自制的蚕丝被。”她突然停在某页,指尖点着张截图,“你看这个——她也点赞过那条‘烧旧壳’的推文,而且在评论区留了句‘壳太硬,烧不动怎么办’。”

      雨敲在厂房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余碎的勘查灯扫过蒸桶内侧,在锈迹里发现了行模糊的刻字,像是用指甲划的:“03:17”。

      “林薇的死亡时间推定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她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有些发飘,“周敏的手表停在三点十七分,现在蒸桶里又刻着这个时间。”

      桔榆突然走向仓库深处的旧档案柜。第三层抽屉没锁,里面堆着泛黄的工资单,最上面那张的抬头印着“青州市蚕桑合作社”,日期是三年前,签名处的字迹被水洇过,隐约能认出“赵”字的轮廓。

      “三年前,这家纺织厂和蚕桑合作社是关联企业。”她抽出张合作社员工合影,照片边缘已经发脆,“周敏当时是缫丝车间的工人,而林薇……”她指着照片后排的年轻女孩,“在合作社做过实习会计。”

      余碎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的蚕茧培育室,玻璃窗上贴着张通知,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只能看清“销毁不合格蚕茧”几个字。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向蒸桶,用镊子拨开尸体蜷曲的手指——掌心赫然握着半片烧焦的蚕茧,茧壳内侧有个极小的编号:0713。

      那是她曾经的警号。

      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月光透过厂房的破窗斜照进来,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光斑。桔榆的手机突然亮起,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林薇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与三年前蚕桑合作社的一名离职员工部分吻合——那人叫赵玥,曾是缫丝车间的技术员,也是毒贩赵坤的妹妹。

      “她在给我们留线索。”余碎捏着那半片蚕茧,茧壳的焦糊味混着福尔马林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极了三年前仓库里的味道,“0713,是在提醒我们想起过去。”

      桔榆的指尖划过照片上周敏的脸,突然指向女孩身后的货架:“你看这里,货架上的蚕茧盒编号,都是以‘0317’开头的。”她抬头看向余碎,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三月十七号,是蚕卵孵化的日子,也是赵坤被执行死刑的那天。”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凌晨四点的城市在雨雾里慢慢苏醒。余碎看着蒸桶里蜷缩的尸体,突然明白这姿势的含义——像只即将破茧的蚕,却被人硬生生钉死在了旧壳里。

      而她们,或许早就被缠在了这张由蚕茧、旧案和仇恨织成的网里,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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