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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重逢 ...

  •   市立医院的太平间冷气顺着门缝往外渗,余碎摘下橡胶手套的动作带着惯有的利落,指尖刚触到解剖台边缘,走廊里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不是医院的白大褂——那脚步声里带着刻意放轻的警惕,鞋跟敲击地面的频率像在数着地砖缝里的霉斑,每一下都精准地踩在消毒水气味最浓的节点上。

      余碎没回头,目光仍落在解剖台上那具女尸的脖颈处。淡青色的淤痕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像条扭曲的丝带,边缘泛着不规则的挫伤,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反复碾过。她拿起标尺量了量最宽处的距离,三厘米整,不多不少,像是用尺子比着勒出来的。

      “余法医?”

      声音很轻,带着点刚从室外进来的湿意,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线,轻轻一扯就能抽出丝来。余碎握着标尺的手顿了顿,这声音她认得。不是在表彰大会的发言席上,也不是在庆功宴的碰杯声里,是在三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仓库里,子弹擦过耳际时,这人趴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别动,我挡着”。

      她缓缓转过身,视线越过对方举在胸前的证件,落在那双眼睛上。琥珀色,在太平间惨白的灯光下泛着点透明的光,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帆布包的带子上缠着圈旧纱布,包角别着枚银杏叶徽章,叶子的边缘已经褪成了浅褐色,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桔榆?”余碎的声音比自己预想中要平静,平静得像解剖台上凝固的血,“侧写科的?”

      “刚调过来,今天第一天报道。”桔榆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像藏着细碎的雨珠,她伸出手,掌心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冷光下透着点青白色,“没想到第一个案子就麻烦余法医。”

      余碎的目光在她手腕上顿住。那里有道浅粉色的疤痕,像条褪色的蚯蚓,盘踞在桡骨茎突的位置。三年前她亲手缝的针,用的是最细的美容线,可还是留下了这么深的印子。就像有些东西,不管缝得多仔细,总会在皮肤上、在心里,留下点什么。

      “死者,林薇,二十七岁,单身,市立美术馆的策展助理。”余碎收回目光,转身指向解剖台,刻意忽略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今天凌晨四点十五分被发现死于家中卧室,报案人是她的室友,说早上起来发现卧室门反锁,撬开门才看到人已经没气了。”

      桔榆很自然地收回手,插进牛仔外套的口袋里,视线落在尸体脖颈处:“窒息死亡?”

      “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余碎拿起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闪了闪,“颈部有水平走向的闭合性淤痕,宽度三厘米左右,边缘有挫伤和表皮剥脱,符合扁平带状物压迫所致。你看这里——”她用刀尖轻轻挑起淤痕中段的一处皮肤,“有轻微的皮革纹理压迹,凶器可能是带纹理的皮带,或者……”

      “或者是某种帆布材质的带子。”桔榆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边缘有规则的锯齿状压痕,不像是皮带扣的痕迹,更像是……织带边缘的毛边。”

      余碎抬眼看她。法医科的初步报告还没出来,这女人仅凭肉眼观察就能注意到锯齿状压痕?她重新凑近尸体,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果然在淤痕边缘发现了几处极细微的、间隔均匀的凹陷,像被什么有细齿的东西刮过。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以前养过蚕。”桔榆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更深了些,“蚕匾的边缘有竹制的细齿,不小心被刮到皮肤,就是这种痕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尸体的手腕,“死者双手有防御性伤痕,指甲缝里有皮肤组织残留,应该和凶手有过搏斗。”

      “送去化验了,结果要等明天。”余碎放下解剖刀,摘下沾着消毒水味的口罩,“现场勘查有什么发现?”

      “很‘干净’。”桔榆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上画着现场草图,线条利落,标注清晰,“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应该是熟人作案。卧室里有明显打斗痕迹,梳妆台被翻得乱七八糟,但首饰盒里的钻戒和现金都在,不像图财。”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草图上的香薰瓶位置:“最奇怪的是这个——在床头柜上发现的雪松味香薰,已经开封了,但死者的社交媒体记录里,明确说过自己对雪松过敏,而且非常讨厌这个味道。”

      余碎皱了皱眉。现场勘查报告里提过这个香薰瓶,但她没太在意,只当是死者一时兴起买的。现在想来,确实有点不对劲。

      “还有这个。”桔榆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是死者的朋友圈截图,“这是她昨晚最后一条动态,十点十七分发的,内容是‘终于把那个麻烦的东西处理掉了,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配了张窗外夜景的照片。”

      她放大照片,指着窗户玻璃上反射的光影:“仔细看,这里有个模糊的光斑,像是车灯的反光。结合角度来看,当时楼下应该停着一辆车。”

      余碎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看着桔榆专注的侧脸,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突然觉得这三年的时光好像被雨水泡得发了胀,那些刻意封存的记忆,正顺着裂缝一点点往外渗。

      “死者的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了?”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案子上。

      “正在查。”桔榆收起手机,“她最近在忙一个新展,接触的人比较杂。不过有个情况很有意思——她三个月前点赞过一条很奇怪的推文,内容是‘破茧成蝶,需要烧掉旧壳’,发这条推文的账号已经注销了,但头像很特别,是一只正在燃烧的蚕茧。”

      蚕茧。余碎的目光又落到桔榆手腕的疤痕上。三年前那个仓库里,也堆着成箱的蚕茧,缉毒警破门而入时,枪声混着蚕茧破裂的声音,像无数只飞蛾在耳边扑腾。

      “对了,”桔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根黑色的长发,“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的,不是死者的头发,应该是凶手的。已经送去做DNA比对了。”

      余碎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看了看。发丝粗硬,根部带着点浅棕色,像是染过之后新长出来的黑发。

      “还有什么发现?”

      “暂时就这些。”桔榆合上笔记本,“我打算再去现场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漏掉的东西。你这边……尸检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最快明天早上。”余碎把证物袋收好,“我会重点检查颈部组织和胃内容物,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桔榆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余碎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冷光下闪了闪:“余法医,三年不见,你的解剖技术好像更厉害了。”

      余碎握着解剖刀的手紧了紧,刀柄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桔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帆布包上的银杏叶徽章在灯光下晃了晃,像片被雨水打落的叶子。

      太平间里只剩下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余碎重新戴上口罩,拿起解剖刀,刀尖落在尸体的胸口。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拼命想从外面闯进来,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这具冰冷的身体里,破茧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刀刃缓缓落下。不管过去有多少纠缠,现在,她们有个案子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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