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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赵良的良心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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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卞县偏北,冷得早,十月底就开始降霜落雪,进入十一月,就等于完全进入了寒冷半年季——要等到次年四月底,这里才会真正进入春天。
不疾不徐熬到十二月,姚菁撕下教室里十二月十日的日历感叹着,距离姚菁魂穿王二花,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姚菁忙着偷生,忙着活命,忙着用另一条命去开辟新的人生。
这一年,姚菁也忙着躲避,忙着压抑,忙着让自己忘掉那种被全世界挖心挖肝的背叛感。
其实要说呢,未婚夫和好友双双出轨,能算个什么大事,男人扔了可以重新找,姐妹遍地都是。况且姚菁的死亡纯是个意外,没有实际凶手。可宋宁远和周闪闪,曾是姚菁的全世界,是她在这世上活下去、站起来、奋力奔跑的双引擎。
原装引擎熄火了,姚菁这辆车空有个壳子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们那样对待她——对他们的爱恨的总量持平,让姚菁选择了暂时的逃避——她不是跑不出这个地方去,而是暂时不想出去。
大多数闲下来的间隙,她自然还是会想宋宁远,想这个在自己短暂一生中占据了一半时间的男人。有时候她翻看着地图,看见江州和庆州两个点之间只有不到一截指头的距离,可是这节指头,放在实际上逾越一千公里。
最先时候,宋宁远背叛她的那种痛苦还如油煎心,她幻想着等她再次长大成人,她要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去复仇,去狠狠伤害他,去让他身败名裂等等。可在这艰苦的生活中熬了一天又一天,她越来越多记起的,竟然是宋宁远对她的好——
十六岁,她为了赚学费四处当家教、打零工,是宋宁远发现了她的才能给了她一个长期实习的机会。
二十岁的时候,她创办的大学社团已跻身全国百大高校社团之一,其管理发展过程也是宋宁远一路指导。
二十二岁,她进入珩森集团从见习生开始做起,同时还在宋宁远建议下创办独立杂志社,三年后,这个杂志社就成为了珩森集团的传媒分公司。
那一年的冬季,她和宋宁远确立了恋爱关系。
若是从这个角度看来,她顺风顺水的事业似乎都有赖于宋宁远的一路扶持,她这水到渠成的爱情好像也是捆绑着事业而生,她的一生就和那个独立创办的杂志社一样,寄生在宋宁远这棵汁水丰盈的大树上。
她一个孤儿,因为有了宋宁远的帮助,不必和王二花一样为了一口饭而苦苦求生——也许她该原谅他一时的背叛。
不!
很快她就又流着眼泪清醒过来——那是不可原谅的。爱是多样的,她明确知道她爱他。所以他背叛的是她的信仰,她的整个人生,这和谋杀无异!
从前那种干脆的、单纯的复仇心理,逐渐演变成了重塑人生的一种决心。
宋宁远,从开始到结束,是我选择了你,是我放弃了你,你是我人生中和其他东西一样的被决定对象。
匆匆又到过年,庄氏又提起去年言响回来的事情,失落地说言响今年怎么不来。而姚菁想起去年言衷那小子在这里挑战别样人生,还有点哭笑不得。距离上次姚菁给言衷去电话,已是半年过去,两个人再无联系。
寒假不比暑假,大家都忙着过年,问来问去也没工可以打。倒是彩旗说了一点:“最近大棚生意很火,有些人家番茄熟了,趁着反季节要采摘三天,也是日结。”
“那好哇!”大花先激动起来,“去——去!”
彩旗说:“我寻思这话不给你们说才好呢。现在请人的大棚是赵家的,赵良家的。”她瞅着二花,补充道,“那死丫头家最近发达了,大棚一座接着一座盖。”
“不打紧。”姚菁给姑姑一个眼色,说,“只要工钱好,管他赵家王家的呢。”
这意思是别把学校着火的事情说给大花,怕大花激动受不了。
彩旗出门后又对姚菁说:“我想其实也不要紧,我陪着你去干就是。那丫头又不去棚里,咱们只管赚咱们的钱。”
赵家的大棚有六座,采摘西红柿这活儿简单,可是快过年了没有工人,所以赵家才请人。大花二花加上彩旗,三个人包揽了这个活儿,每天进了大棚就开始摘,摘到下午还得分装。
说遇不见赵良是不可能的,赵家的大小姐也不是阁楼上的仙女,忙了也得下地巡逻送饭什么的。当看到湿透了的衣袖得王二花抬着比自己还大的筐子走出来时,赵良明显一瞬间愣住了。
“你——你来做什么?”赵良先开口。
姚菁擦了擦汗,笑道:“下学期开学的学杂费和伙食费都还没有着落,听说这里一天给三十,我就来打工了。”
赵良的眼珠子晃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菁拉着大花,往前一步给大花介绍:“大花,这是我同学赵良。”
“啊——啊——你,你好——你好。”大花羞赧,口齿不清地问了句好,就缩到后面去。
姚菁对赵良笑道:“还得谢谢你给这个机会。我们家很困难,不打工的话只怕都上不起学。昨天干了一天,吃到你们家的饭——那是我这一年吃过最丰盛的饭了。”
她用诚恳来换面前此人的良知。
赵良的嘴一直没合上,想必她在那个小团体里头,一直都盛行攀比之风,谁都不愿意承自揭伤疤。可王二花不仅自己揭开了,甚至剖出来给人看,一点被别人施舍的自尊都不需要。
“我继续干活了。”姚菁浅浅点了下下巴,戴上了口罩,和大花抬着西红柿走了。
在赵家领了一百多块钱,在回去的路上大花是数了又数。姚菁骑着自行车,呼呼的风声里都听见大花数钱的低声笑:
“一、二,嘿嘿,三——”
姚菁也笑:“数来数去还不就那么几张。还数呢你!”
大花说:“数不够,总是数不够。二花,你说我们要不要存进存折里去?”
姚菁笑:“哪里为这一百块还骑五六十公里进城?收着吧,日常也要花的。”
“没什么地方花钱。”大花很珍惜。
“过年总要买点肉。”姚菁说。
“买什么,吃了都变成屎。”
“你简直是葛朗台了。”
“什么?”
“小气鬼。”
“好吧,买点肉。”大花挽回自己的小气鬼形象。
回到家,王红旗意外地没出门去鬼混,他守着炉子,和一贵烧土豆吃。见两个闺女回来,他问:“赚到钱了?”
姚菁不愿意和他说话,只有大花回应一声:“不然呢。”
两个闺女越长越大,性格也越来越硬,王红旗的暴戾不知不觉就软了几分,但他还是要维护他一家之长的尊严,伸出手来说:
“给我,我存着。”
大花瞧了他一眼,抖着烂棉衣:“我和二花辛辛苦苦熬来的,给你你就去喝酒!”
王红旗站起身来:“我是你爹,你的钱不给我,给谁去?”
大花见他站起来,不自觉就有些害怕,但她也没和从前似的退缩,只说:“家里总得有个女人做主,现在这个人就是我。你要花钱,就得赚钱。”
“你个死丫头!”王红旗嘿了一声站起来。与此同时,大花叫一贵也站了起来——一贵现在是大花的保护伞。
王红旗就怂了。
“一贵,跟我走,我和你买肉吃!以后咱们不用看别人家的脸色,咱们也吃得上肉!”大花狠狠瞪了王红旗一眼,那一眼几乎用完了她今日所有的勇气,瞪的时候,她连嘴巴都在颤抖。
姚菁看着都笑了。
这个年过得不咸不淡,好在是吃了几顿正常饭。
要说还算事儿的事儿,大约是过年的时候言响给庄月兰打了个电话拜年,说到言衷的腿已是好完全,还参加了高中的篮球队。
开学的时候再见赵良,是二花帮着班主任检查寒假作业。其实不用看就知道,日常沉稳老实的那几个孩子,寒假作业必定是做的整整齐齐,平常就喜欢偷懒的,那寒假作业势必也偷了懒。
因为张勤老师带三个班,所以王二花一个人检查三个班的作业。
赵良一见是王二花,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她的本子交上来,三页里有两页是空着,还有一页照猫画虎也不知道写的是啥。
姚菁把本子摊开,让赵良自己看。赵良哗啦一声合上了本子,瞧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低声说:“别不识好歹啊,丢进去算了。”
一个人情,岂能随意就给?
姚菁也看了一眼老师,语气沉重:“过后他还会再抽查的,到时候你逃不掉。”
赵良还要再说话,姚菁示意她禁声,悄悄出主意:“你别交了,直接带走,这样他就翻不到。”
和善又温柔的眼神,带着些俏皮的叛逆,让赵良一下子解了心头之患——这意味着,王二花不会告发她,这样会更安全。
赵良的嘴角扯了一下,给王二花一个“算你机灵”的眼神,把寒假作业塞到书包里,混在人群外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