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榻赘君》云猫仙

9、第九章 华宴铐声 苦香为刃

　　宴会厅内，巨大的蟠龙金烛台上数百支蜡烛将整个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珍馐美馔的香气和醇厚的酒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然而，在这表面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下，却潜藏着一股紧绷的暗流。萧翊宸和萧国使团成员早已正襟危坐，楚皇亦已高居主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入口处。
　　终于，殿门再次开启。楚宁安身着华贵的宫装长裙，头戴凤冠步摇，神色冷冽如冰封的湖面，在万众瞩目下昂首步入。她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威压，冷冷扫过全场，所过之处，低声的议论瞬间停滞。她步履沉稳，径直走向属于自己的尊位。
　　而紧随其后的萧翊玄，则瞬间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依旧穿着象征驸马身份的锦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气度不减分毫。然而，他手腕和脚踝上那副闪烁着寒光的镣铐，以及连接其间、拖曳在地上的沉重铁链，却如同最刺眼的烙印，宣告着他的处境。每一步迈出，铁链拖过光滑的金砖地面，发出清晰而刺耳的“哗啦——哗啦——”声，像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更狠狠砸在萧国使团众人的脸上。宾客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或掩口低呼，或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更多的是屏息凝神，揣测着这惊世骇俗一幕背后的深意。
　　萧翊玄却仿佛对周遭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浑然不觉。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慵懒，步履从容地跟在楚宁安身后。他在楚宁安略偏左的位置坦然落座，姿态优雅，仿佛身上束缚的不是刑具，而是无足轻重的配饰。
　　萧翊宸死死盯着弟弟腕间的手铐，脸色铁青，握着酒杯的手指暗暗发力。他身边的萧国使臣们更是怒形于色，胸膛剧烈起伏。他们原以为，楚宁安既然特意讨要萧翊玄联姻，即便不能奉为上宾，至少也该以礼相待，维持表面的体面。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在如此重大的国宴场合，当着两国君臣之面，对萧国皇子施以如此赤裸裸的羞辱！
　　一位年轻的萧国使臣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激愤，霍然起身，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楚国此举，未免太过分了！肃王殿下乃我萧国堂堂二皇子，身份尊贵！为两国邦交永固，甘愿入楚联姻！长公主殿下，您……您怎可如此待他？！”他的质问在寂静下来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楚宁安身上。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缓缓抬眸：“为什么？”她微微侧首，目光转向身旁的萧翊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也许……是前世与他有仇吧。”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
　　萧翊玄迎上她的目光，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笑容中的苦涩与隐忍，让萧翊宸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长公主！”萧翊宸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猛地站起身，声音蕴含着雷霆之怒，“当初是你亲口所言，倾慕我二弟风采，执意要求联姻！我萧国感念诚意，才允二弟远赴楚国！如今你竟这般折辱于他！视我萧国尊严如无物！你就不怕这刚刚缔结的盟约，变成一纸空文，再起烽烟？！”他痛心疾首地看向萧翊玄，“二弟！你……你受委屈了！”话语中满是兄长的心疼与对楚国的愤慨。
　　楚宁安纤长的睫毛微抬，目光再次落到萧翊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你……委屈吗？”
　　萧翊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转头看向满面怒容的兄长，缓缓摇头，声音清晰而平稳：“大哥多虑了。长公主殿下待我……极好。我心甘情愿留在此处，并无半分委屈。”
　　此言一出，楚国大臣席间也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不是说长公主痴恋萧国肃王才费尽心机促成联姻吗？怎么如今竟像对待囚犯仇敌一般？这唱的是哪一出？不是说萧国二皇子武功高强，为人桀骜，怎么在长公主面前如羔羊一般温顺。无数道目光在楚宁安与萧翊玄之间来回切换，试图从两人细微的表情中解读出这场诡异大戏的真相。
　　楚宁安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不再理会萧翊宸，转而拿起自己的筷子，从面前那盘翠绿的清炒苦瓜中夹起一大块，径直递到萧翊玄的嘴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双筷子上。
　　萧翊玄顺从地微微张口，将那块苦瓜含入口中。他缓慢地咀嚼着，当苦味在舌尖猛烈炸开，沿着喉咙蔓延时，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将那一口苦得令人发颤的瓜咽了下去。
　　萧翊宸的目光扫过大殿上的每一张桌席，当发现只有楚宁安和萧翊玄这一桌摆满了苦瓜菜肴，而其他桌皆是山珍海味时，怒火彻底冲垮了理智！他猛地一拍桌子，杯盘震动：“楚宁安！你欺人太甚！所有桌席菜品皆丰盛精美，为何独独你与二弟这席全是苦瓜？！你可知他生平最厌恶苦味！这是何意？存心刁难？！”
　　楚宁安仿佛没听到他的怒吼，只是看着萧翊玄，唇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轻声问道：“苦吗？”
　　萧翊玄的目光凝视着她，眼神深邃如渊，一字一顿，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三个字：“不苦，香！”
　　“轰——”这三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满座皆惊！楚国大臣们目瞪口呆，萧国使团瞠目结舌，连上首的楚皇也微微挑了下眉。
　　楚宁安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她满意地收回目光，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悠然望向脸色铁青、几乎要气炸的萧翊宸和萧国使臣。
　　大皇子楚昭明看着妹妹这般行事，眉头紧锁，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未言语。
　　二皇子楚昭衍则低下头，肩膀可疑地微微耸动，显然是在极力憋笑。
　　而年轻气盛的三皇子楚昭恒，则偷偷朝楚宁安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眼中满是“皇姐威武！”的崇拜光芒。
　　楚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帝王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的骚动：“萧国大皇子稍安勿躁。肃王既已是我楚国长公主的驸马，便是一家人。夫妻之间的事，外人还是莫要过多置喙的好。” 这番话，看似打圆场，实则将萧翊宸的指责轻飘飘地挡了回去，将楚宁安的行为定性为“夫妻情趣”。
　　那位率先发难的萧国使臣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但触及楚皇平静却蕴含威压的目光，以及萧翊玄隐忍的暗示，终究还是愤愤不平地坐了回去。
　　萧翊宸怒极反笑，眼中寒光闪烁：“若楚国便是如此‘厚待’我萧国皇室，视我国皇子尊严如草芥！那这盟约，不结也罢！我萧国也非任人宰割之辈！二弟！”他转向萧翊玄，语气斩钉截铁，“你不必受此等折辱！什么三城之地，我们不要了！大哥这就带你回去！禀明父皇，另作打算！”
　　“呵！”楚宁安发出一声清晰的冷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看着萧翊宸，吐出比冰锥更冷的话语：“当初，我要的是萧国的肃王，萧翊玄。三城之地，足矣。现在，”她微微倾身“你想要回去的，是我楚国长公主明媒正娶的驸马！价码变了。想换走他？可以。”她伸出纤纤玉指，比出一个“十”字，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十城！”
　　“十城？！”萧翊宸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楚宁安！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我萧国一共才多少城池？！不如将萧国都送给你好了！” 这个数字远超所有人的预料，连楚国大臣们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楚宁安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悠然自得地再次夹起一块苦瓜，动作轻柔地送到萧翊玄嘴边，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给不起啊？那这点‘苦’……就只能忍着了。”
　　萧翊玄看着眼前绿油油的苦瓜，又看看楚宁安眼中不容拒绝的意味，认命般地张口吃下。强烈的苦味让他整张俊脸都微微扭曲了一下，但他还是强行咽下，对着萧翊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哥……不必动怒。长公主风华绝代，气度凌云，我对长公主的倾慕早已化作执念，无法自拔，即便前路布满荆棘，旁人嘲讽非议，我也甘愿为她赴汤蹈火，百死不回。” 他的话是说给萧翊宸也是说给楚宁安。
　　萧翊宸看着弟弟强颜欢笑的模样，心如刀绞。他明白，在楚国的主场，在楚皇明显偏袒楚宁安的态度下，再强硬下去只会让萧翊玄的处境更糟。他强压下滔天的怒火和屈辱感，深吸一口气，退而求其次：“长公主，今夜难得我兄弟相聚，宴会之后，让我与二弟单独叙叙旧，总可以吧？”
　　楚宁安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斜了萧翊玄一眼，才慢悠悠地开口：“可以。” 在萧翊宸脸色稍缓时，她又凉凉地补充道：“不过，过夜不行。新婚燕尔，你懂的。” 她刻意加重了“新婚燕尔”四个字，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和挑衅。
　　萧翊宸的脸色再次变得铁青，额角青筋跳动。最终，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