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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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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谢谢芽芽姐!你比我亲姐还疼人!”为首的男孩立刻拍起马屁,其他孩子也跟着欢呼。芽芽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少贫嘴,你们都带碗了吗?我家碗可不够分。”
“我这就回家拿!芽芽姐你等着。”男孩喊完,拉着身边的伙伴转身就跑,小短腿迈得飞快,像身后有狼追似的,转眼就没了影。
芽芽收回目光,从碗柜里拿出三个相对好的碗,小心翼翼地盛汤。每碗都舀了两块大小匀称的兔肉,再配上萝卜和炖软的白菜,在碗里泛着温润的油光。她端着碗走到里屋门口,扬声喊:“开饭啦。”
里屋传来陈氏的应答声。李老汉年轻时扛活落下一身病根,前阵子又卧病在床,如今虽醒了过来,却还是没力气下床,这会儿陈氏正坐在床边,准备喂他吃饭。
沈抚微眉头轻轻皱起:“你不吃?”
芽芽摆了摆手:“我不饿,你赶紧吃,一会儿那群小不点该回来了,晚了汤就凉了。”她说着就要转身回灶房,沈抚微却没动筷子,起身往厨房走。
没过一会儿,她拿着个空碗回来,把自己碗里的兔肉和菜匀了一半过去,将分好的碗递到芽芽手里:“我也不是很饿,分着吃。”
芽芽看着碗里的肉,刚想推辞,就见沈抚微已经拿起自己那碗,低头喝了一口汤,显然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饭后芽芽又出门了,沈抚微在村里慢慢溜达。村子静得有些反常,土路上少见人影,偶尔遇见几个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也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或是围着墙角追闹的小孩,青壮年除了一两个早年落下残疾的,竟都不见踪迹。
她顺着田埂走到村口,老槐树下贴着张泛黄的纸,风一吹簌簌作响。走近了才看清是张通缉令,朱砂印在边角泛着冷光,上面的墨笔画像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分明是她自己!
“小姑娘,你瞧这画干啥?”身后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沈抚微转身,见一位挎着竹筐的老太太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攥着刚挖的荠菜,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扫了两眼,又朝通缉令望了望,慢悠悠道,“你这模样,倒和画上的人有几分像呢。”
沈抚微指尖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轻摇头:“老人家,您认错了,我不是。”
老太太“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低头理了理竹筐里的菜,嘴里念叨着走开:“也难怪,这几天官兵来了好几趟,领头的那位还说,抓住画上人能赏五十两银子呢……唉,这年头,啥人值得这么大动静哟。”
沈抚微望着老太太蹒跚远去的背影,魏兆果然不肯善罢甘休,这通缉令连这荒芜的村子都传的有,怕是早传遍了周边州县,往后想要安稳藏身,只会越来越难。
沈家自大雍开国以来,便是王朝最坚硬的一道脊梁。祖辈饮马瀚海、铁衣裹沙,父辈伏尸边关、血沃荒草。一代又一代的沈家人,生来就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爹娘,而是护我河山。男儿战死,便女子披甲;兄长殉国,就有幼弟持旗。他们用血肉堆起大雍的屏障,用忠魂浇筑边境的长城。
可如今……
父亲沈佑川,一生戎马、退敌无数,最后一次出征前仍亲手写下“虽死不悔”。却竟被一道通敌谋反的罪名打入诏狱,受尽酷刑、含冤而终。连全尸都未留下,只在刑场上留下一滩血污,和一声未能出口的冤枉。
兄长沈文昭,少年将军、屡立奇功,如今生死不明、踪迹全无。有人说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也有人传言他已被秘密处决,连一块碑、一炷香都未能留下。
不过数月之间,赫赫将门、忠烈沈家竟落得满门零落、家破人亡。府邸被封、旧部散尽,灵位不敢立,墓碑无处寻。连哭,都要躲在夜里悄悄哭。
而她,沈家最后的女儿,被强押上喜轿,送入仇家之院。红妆之下藏缟素,珠钗之上悬血泪。
可笑。可叹。
那本该是她仇人的尚书府二公子,竟在合卺之夜轻声对她说:“我知道你不愿。”
他眼底没有嘲讽,没有逼迫,只有一片清明的悲悯。
“我放你走。”
沈抚微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泪无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清冷的痕迹。
她悄然回到李家,将发间那支镶玉银簪、腕上成色尚好的镯子,轻轻放在桌上,只带走了一枚触手生温的家族玉佩。
京城已再无她容身之地。风声鹤唳,到处是窥探的眼目。她裹紧衣衫不知该去向何方,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必须找到哥哥沈文昭。
她不信他会死。沈家的儿郎,可以战死沙场、可以蒙冤赴死,但绝不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一定还在某处活着,也许重伤藏匿,也许被困某地……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进心里,痛,却也让几乎绝望的她生生喘过一口气来。
她决定往北走。
那是父兄最后奋战的方向,也是沈家军旗曾经飘扬的地方。
几日后,她抵达离京百余里的一处荒败驿亭。天色渐晚,她缩在避风的角落啃着干硬的饼,忽然听到几个过路士卒交谈:
“……要说沈文昭,确实是条汉子,可惜了啊,居然判国。”
她浑身猛地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掐出血痕。再顾不得什么谨慎,她跌撞冲至那几人面前,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你们……刚才说沈文昭?你们知道他在哪?”
其中一人转过头来,目光油腻地扫过她咧嘴一笑:“小姑娘一个人?这荒天野地的,是要上哪儿去啊?害怕了吧……”他说着竟伸出手,欲摘她的面纱。
沈抚微迅速退后一步躲开,低声道:“谢大哥关心,我只想打听沈文昭的消息。”
那人嘿嘿一笑,语气暧昧起来:“他可是叛国重犯,你打听他做什么?莫非……你是他相好的?”
另一人也凑过来哄笑,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沈抚微心头一沉,正欲转身逃离,那男人竟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急什么?陪哥几个喝一杯,没准我就想起来了……”
她挣扎不得,心头涌起一阵绝望。却在此刻,一道冷冽的男声陡然从驿亭外侧传来:“没看见她不愿吗。”
几人一怔,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戴着斗笠的男人倚在门边,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手按腰间长剑,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拽着她的士卒啐了一口:“你谁啊?少管闲事!”
斗笠男子并未动作,只淡淡反问:“你是要留手,还是留命?”
空气骤然凝滞。那几人互望一眼,终究悻悻松开手,嘴里嘟囔着晦气,快步离去。
沈抚微惊魂未定,靠墙喘息,抬眼看向那人。他并未走近,仍立在原地,声音低沉:“乱世之中,女子孤身不宜打探重犯之事。”稍作停顿,他又道:“你要找的人,大抵已经不在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衣袂掠起一阵冷风。
“等等!”她急声唤住,踉跄追前两步,“阁下是谁为何出手相助,你既说沈文昭已死……可曾找到他的尸身?”
那人脚步一滞再开口时,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沉郁的悲愤: “尸身?自然没有。北疆战场尸横遍野、血肉模糊,多少忠魂连块碑都立不起,更别提一个叛国贼。沈家一念之差,倒戈叛国,致使数万将士枉死边关!他……死不足惜!”
沈抚微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紧紧咬着牙:“证据何在?谁见沈家倒戈?!”
“证据?”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尽是讥讽与痛楚,“北凛城一战,本已胜券在握!若不是沈佑川临阵经不住诱惑反戈一击,我军怎会腹背受敌、死伤殆尽?!这是活着回来的将士们亲口所述!难道数十人皆说谎,独沈家清白?”
沈抚微紧紧攥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思绪。
二十多万将士出征,归来者竟不足百人……这是何等惨烈的牺牲,何等的血流成河。一想到那些埋骨边关的英魂,剧烈的悲痛便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然而,当“叛国”二字与父兄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时,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立刻在她心中升起。不,她绝不相信。
记忆中父亲沈佑川的身影总是威严而冷峻,紧抿的唇角和不曾舒展的眉宇,让她在整个童年时期都对他怀着一份怯怯的畏惧。而哥哥沈文昭每次从父亲书房或演武场回来时,身上时常带着的新伤与淤青,更是让她将父亲视若严冬寒风,不敢轻易靠近。
直到后来年纪稍长,她才渐渐看懂那份沉默背后的深沉。她记得父亲在深夜书房中,就着昏黄烛火,用粗粝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边境地图上的每一个隘口;记得他在她生病时,一言不发地在她房外徘徊整夜;也记得哥哥每一次受伤后,父亲眼中那难以捕捉的心疼与骄傲。
她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深不见底的夜空,眼中的泪痕早已被夜风吹干,取而代之的,是灼灼如星火般的坚定。
她是沈家的女儿,血脉里流淌着边关的风沙与祖辈的铮铮铁骨。
父兄的血不能白流,沈家的脊梁绝不能断。
她发誓,定要揭开这滔天阴谋,以真相祭奠亡魂,以清白告慰祖宗。
沈家的旗,不能就这样倒了。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活着。眼前的男人衣饰虽不显奢华,但眼神清正,不像恶徒,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道:“我瞧恩人身份不凡…求您…带我走吧。我如今无处可去,家中…也已没有亲人了。”
她挣扎着想跪下,却被男人先一步托住了手臂。
“为奴为婢都好,只求一口饭吃,一片瓦遮头。”她补充道,“我必须要活下去…我不能死。”
男人看着她眼中那簇近乎燃烧的求生火焰,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为难。他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奈的重量:“姑娘,这乱世之中,谁不想求一份安宁,你的遭遇,我…深感同情。”
他话锋一顿,语气更加迟疑:“只是…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带你走,恐非良策,更是…误了你。” 他言辞闪烁,透着想拒绝又不忍心的挣扎,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却又没好立刻完全放开,显是内心正经历着激烈的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