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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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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是被一阵淡淡的草药香唤醒的。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不是山林里的枯枝腐叶,而是暖黄色的木质屋顶,挂着一串晒干的野菊,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野菊的清香,轻轻晃着那串花。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铺着软棉絮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原本沾满血的训练服被换成了宽松的粗布衣裳,胳膊和胸口的伤口缠着干净的纱布,草药的凉意透过纱布渗进来,压下了之前撕裂般的疼。
“你醒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初雪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绿布裙的女孩端着木碗走进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带着活泼的笑,眼睛亮得像山间的溪水。
女孩走到床边,把木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好奇地打量着他。
“我昨天在溪边发现你的时候,你都快没气了,身上全是伤,吓我一跳呢!还好我爸教过我点草药知识,不然你可就危险啦!”
初雪张了张嘴,喉咙还有点干,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女孩见状,赶紧端起木碗,递到他嘴边。
“这是我煮的草药粥,你喝点吧,补身体的。”
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缓解了灼痛感,初雪稍微有了点力气,他看着女孩,眼底带着疑惑。
他记得自己在山林里摔晕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见他喝完粥,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托着下巴问,“我叫池郁,你可以叫我小郁。你长得真好看,头发又长又白,像雪一样,我就叫你漂亮哥哥好不好?”
初雪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是白色的,很长,垂在肩后。
他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蒙了一层雾,只能抓住两个清晰的片段。
他叫初雪,他是白鬼组织的人。
至于其他的,比如他为什么会在山林里,为什么会受伤,他认识哪些人……
全都想不起来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空白。
“我叫……初雪。”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
“初雪哥哥!”池郁眼睛更亮了,“这个名字真好听!跟你的头发很配!那你家在哪里呀?怎么会一个人在山里受伤呀?”
初雪的眉头轻轻皱起。
白鬼组织和赤鬼的事,是绝对不能告诉普通人的,这是规矩,刻在他骨子里的规矩。
他只能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我……不记得了。”
池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心疼的表情:“啊?你不记得了呀?是不是摔到头了?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在我家好好养伤,等你想起什么了再说!我家就我一个人,你可以住在这里,我会照顾你的!”
初雪看着池郁真诚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陌生的暖意。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
外面是一片小小的院子,种着几棵果树,枝头上挂着青涩的果子,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
这里很安静,很温馨,没有血腥味,没有赤鬼的嘶吼,也没有训练场上的汗水和疲惫,跟他记忆里的世界完全不同。
池郁见他不说话,也不打扰他,收拾好木碗,说。
“初雪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换纱布,再煮点草药。”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留下初雪一个人在房间里。
他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起更多的事情,可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初雪”和“白鬼组织”这两个词清晰地回荡着。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等一个人,在找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下一种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像心里缺了一块。
“想不起来就不想啦!”池郁很快端着草药和干净的纱布回来,见他皱着眉,笑着说,“等你伤好了,说不定就想起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
她小心翼翼地帮初雪拆开旧纱布,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
看到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她松了口气。
“还好伤口没发炎,再敷几天药就差不多能好了。”
初雪看着池郁认真的侧脸,心里的陌生感少了些。
他没再试图回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给自己换药,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院子里的果树,说山里的小兔子,说她爹以前带她去采草药的趣事。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房间染成了暖橙色,落在初雪白色的头发上,像是撒了一层金粉。
池郁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感叹:“初雪哥哥,你真的好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初雪的耳尖轻轻泛红,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夸赞,有些不自在,却没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夜幕降临,池郁给初雪端来热水,让他擦了脸和手,又给他盖好被子。
“初雪哥哥,你早点睡,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你叫我就好!”
“谢谢。”
初雪看着池郁的背影,轻声说。
池郁回头冲他笑了笑,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初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野菊。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过去的事,更不知道那个让他心里空落落的人,现在在哪里。
他只知道,他叫初雪,是白鬼组织的人。
而现在,他需要在这里好好养伤,等着那些模糊的记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
通讯器在枕头底下震得发烫时,贺燃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眼底下的红血丝像爬了层蛛网,这七天他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梦里总晃着初雪染血的白头发,一睁眼,满屋子都是薄荷糖的凉味,却再没见着那个会把糖纸揉成小团塞给他的人。
他摸过通讯器,声音哑得像裹了层砂纸,没什么好气。
“谁?”
“贺燃,来趟会议室,总部给初雪下结论了。”
闻素心的声音隔着电波都透着沉,贺燃捏着通讯器的指节瞬间泛白,没再废话。
扯过搭在椅背上的黑训练服往身上套,鞋跟在地上磕出“噔噔”的响,走廊灯照在他脸上,连带着那点惯有的痞笑都没了影,只剩眼底压不住的燥。
会议室里早坐满了人,乐与晨缩在角落,眼睛肿得像刚被揍过,见贺燃进来,嘴一瘪差点又哭出来。
闻素心站在窗边,手里攥着份文件,指节白得吓人。主位上的总部负责人板着脸,面前那叠印着“机密”的纸,像块石头砸在贺燃心口。
“坐。”负责人抬了抬下巴,语气冷得像冰,“七天搜救,西坡岩区翻了个底朝天,没找着人。结合崩塌程度和现场血迹、赤鬼尸体。”
“总部判定——初雪无生存可能,按牺牲人员归档。”
“牺牲?”贺燃“嗤”了一声,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他往前凑了两步,眼底的红血丝看得人发怵,“凭几张破照片、几滴血就定生死?你们是当搜救队还是当判官?初雪连三只高阶赤鬼都能宰了,会栽在个破崩塌里?”
“贺燃,你别冲动!”
闻素心赶紧拉他胳膊,却被他甩得一个趔趄,贺燃的目光扫过乐与晨,语气里带着点狠劲。
“你之前不是说他厉害、能撑住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还是你也信这破结论?”
乐与晨抹着眼泪,声音哽咽。
“我……我不信,可搜救队找着他的短刃了,上面全是黑血和他的血,还有现场的血迹……太多了……”
贺燃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封皮上初雪的证件照扎得他眼疼。
照片里的人穿着白训练服,眉眼清冷冷的,嘴角却勾着点浅淡的笑,还是刚进训练营时拍的。
他伸手想去拿,却被负责人拦住。
“文件归档,你没权限看。后续抚恤金、荣誉证书,会联系家属……”
“家属?”贺燃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自嘲的哑,“他哪来的家属?他就我一个能惦记他的人。你们想把他塞进冰冷的档案里,问过我了吗?”
他想起夜里屋顶上,初雪靠在他肩膀上,头发蹭得他脖子发痒;想起自己塞给他薄荷糖时,那小子耳尖泛红的样子;想起洞穴外,自己还没说出口的那句喜欢……
心脏像被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负责人站起身,语气强硬。
“这是总部决定,改不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归队,白鬼组织不需要只会闹情绪的队员。”
“归队?”贺燃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惯有的痞气,却比平时冷了不止三分。
“我贺燃的人,没见着尸体,就不算死。”
“你们他妈不找,我自己找。”
“就算把那破山林挖成筛子,我也得把他捞出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黑训练服的衣角扫过桌子,带倒了一支笔,“啪”的一声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闻素心想追,被负责人拦住:“别管他,等他撞了南墙,自然会认。”
贺燃冲出基地,清晨的风灌进衣领,却没吹散他心里的燥。
他摸出兜里的薄荷糖,糖纸被揉得皱巴巴的,是最后一颗。
之前总想着留着,等初雪回来给他,现在倒好,糖还在,人却找不着了。
他走到山坡上,对着山林的方向,声音没了平时的轻佻,带着点发颤的狠劲。
“初雪!你给老子出来!你不是答应过不告而别吗?现在躲哪去了?玩失踪很好玩?”
风卷着树叶响,没半点回应。
贺燃蹲下来,把薄荷糖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漫开,却压不住喉咙里的涩。
他盯着地面,指尖在泥土里抠出细痕,声音低得像在跟自己较劲。
“你要是敢真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饶你……”
“还有,我还没跟你说,我喜欢你……你听见没?”
太阳慢慢爬上来,金色的光洒在山林里,贺燃坐在地上,没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有眼底的红和攥紧的拳头,透着股不找到人绝不罢休的劲。
他才不管什么总部结论,他贺燃的人,他贺燃自己找,就算挖到天荒地老,也得把初雪给揪出来。
初雪在木屋里养伤的第十天,已经能慢慢走路了。
池郁端着刚煮好的山楂水从厨房出来,见他站在院子里看那棵苹果树,立刻蹦蹦跳跳跑过去,把搪瓷碗递到他手里。
“初雪哥哥,你看!这棵树要结果啦,等熟了我摘给你吃,可甜了!”
初雪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低头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压下了草药残留的苦味。
他看向池郁,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这些天,池郁总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带着他看山里的野花,教他辨认草药,晚上还会坐在火边给他讲山里的趣事,那些空白的记忆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烦躁了。
“初雪哥哥,你的头发真好看,像山里的雪。”池郁伸手碰了碰他的发梢,眼里满是好奇,“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呀?是不是天生的?”
初雪的指尖顿了顿,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只记得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
他摇了摇头,声音比刚醒时清亮了些:“不知道。”
“没关系!”池郁笑得眉眼弯弯,“白色也好看,比村里李爷爷的白胡子还好看!对了,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去溪边摸鱼吧?我爹以前教过我,可厉害啦!”
初雪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他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刻,在白鬼组织里,只有训练和任务,从来没有人像池郁这样,带着他做这些无关紧要却很开心的事。
两人沿着小路往溪边走,池郁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跟他说几句话,手里还摘了朵粉色的小花,别在他的耳边。
“初雪哥哥,你戴这个真好看!”
初雪的耳尖轻轻泛红,伸手想把花拿下来,却被池郁拦住。
“别摘嘛,这样才好看!”
他只好作罢,任由那朵小花别在耳边,走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听着池郁的笑声和林间的鸟鸣,心里难得泛起一阵暖意。
到了溪边,池郁脱了鞋踩进水里,溪水刚没过脚踝,清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初雪哥哥,你也下来呀,水不凉!”
初雪犹豫了一下,也脱了鞋走进水里。
溪水很清澈,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
池郁教他怎么悄悄靠近小鱼,怎么用手快速抓住,初雪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抓住了一条小鱼,虽然很小,却让池郁兴奋地拍手。
“初雪哥哥,你好厉害!第一次摸鱼就抓到了!”
初雪看着手里的小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他把小鱼放回水里,看着它游进深处,心里的空白好像被这些细碎的快乐填满了一些。
夕阳西下时,两人提着半桶鱼往回走,池郁的脸上沾了点泥,却笑得很开心。
“今晚我们煮鱼汤喝,再放些我采的野菜,可香了!”
初雪点了点头,跟在她身边,看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想起自己好像也有过这样温暖的时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画面,只记得有个人的声音很清晰,总叫他“小兔子”,带着点痞气,却很温柔。
回到木屋,池郁忙着处理鱼,初雪坐在旁边帮忙择野菜。
火塘里的火很旺,映得两人的脸都暖暖的。
池郁一边哼着歌,一边跟他说村里的趣事,初雪偶尔应一声,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却并不觉得无聊。
鱼汤煮好时,满屋都是香味。池郁给初雪盛了一大碗,看着他喝了一口,期待地问。
“好不好喝?”
初雪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点真诚。
“好喝。”
池郁笑得更开心了,自己也盛了一碗,大口喝了起来。
晚上,两人坐在火边,池郁给初雪讲她爹以前带她去山上采草药的事,初雪靠在墙上,听着听着,竟然慢慢睡着了。
池郁看着他熟睡的样子,轻轻给他盖上薄毯,小声说。
“初雪哥哥,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开心。”
初雪睡得很沉,梦里没有血腥和厮杀,只有一片温暖的光,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光里,对着他笑,却怎么也看不清脸。
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个身影,却只抓到一片虚空,醒来时,眼角还带着点湿意。
池郁端着早餐走进来,见他醒了,笑着说。
“初雪哥哥,你醒啦!今天我们去采蘑菇吧?雨后的蘑菇可多了!”
初雪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也不知道那个模糊的身影是谁。
可他知道,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很温暖,或许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