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解冻人》浮思不累

21、重整旗鼓

　　秦振翼说他不吃饭。
　　吴睦仪是真没想到，自己好歹也算年轻貌美之流，说要请这位68岁的征婚者吃饭，居然会被拒绝。
　　“人年纪大了，一日三餐非常简单，营养够了就好，油盐都得少吃。外面的饭菜又贵又不健康，还不见得好吃，所以我都是自己做。”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刚下课。其他老人都在收拾东西，纷纷离开教室。吴睦仪自信满满地到他旁边邀请他吃饭，却被他教育了。他这番话已经引起了几个老太太的侧目。
　　老头还微微一笑：“我倒是有心请你去我家吃我做的饭，又觉得孤男寡女不大合适。所以呀，吴老师，你有事说事，饭就别吃了。”
　　“那秦叔叔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跟您请教一些火星人的事。”
　　“火星人？那明明是地球人，现在都给叫成火星人了。火星上哪有智慧生命啊！那叫做火星居民。人还是地球人。”
　　“是是，火星居民。您见过吗？”
　　“见过啊。我去过火星。”
　　“啊，您去过？”
　　“这有点儿说来话长了。”秦振翼边说边把自己的画笔和画本装进手提袋，“我现在得去公园锻炼了。要不你跟我走一段？”
　　“好啊。”
　　于是，吴睦仪就和秦振翼一起出了老年人俱乐部的四层小楼。她以为秦振翼是要去步行可达的街心公园锻炼，没想到他还要开车。他的车子是辆方方正正的吉普，一看就没有飞行功能。
　　吴睦仪醒来后还是第一次坐私家车，多少有点紧张。这点紧张竟然被秦振翼看了出来。
　　“哎，吴老师，坐我的车你就不用紧张了。我当了五年飞行员，考核年年第一，才被征召到航天部成为航天员。我的反应速度，手眼配合，当年在全人类也能排到前五十，就算现在也得排到前一百。”
　　吴睦仪笑了：“是，是，我毫不怀疑。我只是看您的车有点复古。”
　　“你说对了，这就是复古款，仿的是21世纪的款式。但它是水陆两栖的。我去哪儿都开它。今年春天我刚开着它去了一趟青海，横渡青海湖也是开它。”秦振翼说着，发动了车子，“你听听这动静，复古吧？跟汽油发动机差不多吧？哎，你原来那个年代是不是还用汽油发动机？”
　　“呃，不是哎，那时候已经普及新能源车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汽油发动机什么动静？”
　　“在电影里看过。”
　　“带感吧？我就喜欢这个动静，显得特有劲儿。为什么要去一个远一点儿的公园呢？因为我锻炼完之后还要钓鱼。”
　　秦振翼拐上一条大路，边开车边继续说。
　　“我去过一次火星，但没出飞船。主要是没必要。出舱一次要浪费很多能源，如果去基地，还给人家添麻烦。那次任务主要是运送物资，我是押货的队长。顺利交接之后，把基地副总指挥官的女儿接上了船，我们就走了。
　　“那可是整个基地的副总指挥，手里掌管着两万人的吃喝拉撒。他女儿当时二十多岁，得了耳鸣症，据说快聋了，在基地里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治不好，最后天玑经过演算特批她回地球治疗。不然的话，轻易不会让人回地球的。好几代人都在火星生活，他们回到地球只会身体状况更差。可是那位副总指挥实在重要，又特别疼他这个女儿，天玑可能算出让她回国治疗利大于弊，所以才批准的。”
　　“就是说，已经有人回过地球了？”
　　“嗐，就她一个。她回来之后就没再回去，在地球治好了病，就在地球上工作了。她那个病，得用高压氧舱，隔一段时间就得治一次，而火星基地里没有高压氧舱。这在当时可是重大机密，她离开火星也是瞒着基地绝大多数居民，只有高层少数人知道有这事。你想想，基地里备不住也有其他人得类似的病，或者不是这个病，是别的病，但只有地球上能治。反正，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都争着回地球治病，那不就乱套了？没有条件接好多人回来。就接她一个人还费劲呢。提前三个月，她就得进行压力训练，不然她的骨质疏松，肌肉量太少，不能适应地球的重力。就这样，回来之后，她晕氧晕得站不起来，躺了好几天。你想想，这样怎么进高压氧舱啊！大概适应了两个多月，才开始治疗。那，好不容易适应了地球的环境，如果再回去，又得折腾一遍。再说，从地球去火星的窗口期就那么短，错过了就得再等两年多。总之她就再也没回去。”
　　“那，她现在还活着吗？”
　　“没听说死了啊。岁数应该也不大，五十多岁吧。”
　　“您知道她在哪儿吗？”
　　“当初是安置在了航天部宿舍大院里的一户人家，后来应该不住在人家了吧。当时是机密，过了几年之后，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电视台记者知道了，要采访她。航天部没允许，应该是把她保护起来了，不让人打扰。”
　　吴睦仪想了想，问：“那她肯定要跟她爸爸保持联系吧？”
　　“那想必是。你问这个干嘛？”
　　“怎么联系呢？您有办法跟火星基地联系吗？”
　　秦振翼笑了：“吴老师，你到底想干嘛呀？跟火星基地联系，那得发射无线电信号，而且还得用大型天线阵列才能把信号打到火星。我是没想过跟他们联系。如果真要联系，得先跟深空通讯网络提申请。至于人家副总指挥的女儿怎么跟自己老爸联系，那肯定也是通过深空通讯网络，航天部特批的吧。”
　　河边的公园到了，吴睦仪不得不观看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单杠、双杠、吊环等各种体操器械上锻炼，时不时发出赞叹。秦振翼做一组动作之后，就在组间休息是抽空跟她说话。
　　“深空通讯网络有自己的网站，你可以在那上面填申请。联络的对象，联络的事由，按它的要求填进去就行。应该是每周统一收一次信，统一发往火星。你写的信都得允许航天部筛查。哎，吴老师，来都来了，你不锻炼锻炼？”
　　“哈……我不行。这些东西我生病之前就不多见，都没玩过。说实话我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
　　“现在也很少。要不我们怎么都来这儿呢。你看看，那儿写着呢，如果出了事故，只要不是因为器械损坏，就得自己全权负责。”
　　吴睦仪看了看这公园里的锻炼设施，发现自己唯一能玩的就是一座用木头搭在沙地里的独木桥。她走了几步就失去平衡，跳了下去，一直到第四次或者第五次才挑战成功。这勾起了她很久远的回忆。她还很小的时候走过类似的独木桥，还是爸爸在旁边扶着她……
　　后来，秦振翼似乎跟她没什么可说的了，组间休息的时候也不理她，开始和其他老头聊天。那些老头老太时不时朝吴睦仪投来好奇的目光——或许是认出了她是世界上年纪最大的人。不过他们并没有过来跟她说话。
　　吴睦仪觉得自己可以走了，于是说：“秦叔叔，谢谢您给我讲的知识。那我先回家了。”
　　秦振翼正跟人聊天，百忙中摆摆手说：“哦哦，再见啊吴老师。”
　　这个秦振翼管接不管送，吴睦仪只好自己做公交车回家。
　　一到家，她就打开了深空通讯网络的官网，找到了申请的入口。可是，联络对象怎么填呢？她哪里认识一个火星居民啊？
　　按约好的，今晚她要去706家。不过，在那之前，她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日程。

　　诺元市周边有五个像伊瑞涅那样的卫星城，各有特色。
　　伊瑞涅除了曾经有一座盛仁的冷冻中心分部之外，还有盛仁的一座仓库和一座实验室。忠缘也有实验室和仓库在这里。此外，还有很多工厂，比如一座最大的园区是IT类产品的生产园区，覆盖生产链上的各个环节；还有智能配件厂，比如运动手表、智能运动鞋里面装的传感器等。每月固定几天，就会有大货车装载着原料开来，送到各个相应的工厂。
　　还有一座卫星城叫阿格莱亚，在诺元市以南五十公里，中间隔着大片的农田。由于农业的高度自动化，许多农家子弟都会到卫星城找工作，阿格莱亚就解决了许多农民的就业。那里最主要的工厂有三家，伍兹家具厂、埃莉诺玩具文具厂和马尔克斯造纸厂。
　　吴睦仪事先跟埃莉诺玩具文具厂联络过，约好今天下午去参观。
　　埃莉诺的产品种类繁多，在任何一个玩具店或文具店都能看到。吴睦仪这次去，就是想跟对方商量，看能不能小批量生产一些人造子宫模型。她已经和对方联系过，对方已经初步确认可以做，但价格需要当面谈。
　　到工厂门口接她的，是个穿黑色套装的年轻姑娘，自称小孙。现在吴睦仪已经有经验了，既然有姓，八成是A级人。小孙带她到工厂管理处，见到了一位戴眼镜的谈判代表，自称小潘。吴睦仪解冻以来极少见到戴眼镜的人，还以为近视眼已经被彻底治愈了。
　　“吴女士，我们已经了解您的诉求了。”谈判代表小潘说，“我们也已经在成本核算系统中算过。不管您做多少件，我们都得新改出一条生产线，那么生产线的成本是要平摊到产品成本里的。您订制的产品还是空心的，能打开，里面要装配件，而且还有一小块透明的ABS材质，要嵌在PVC材质的整体当中，这就更复杂了。这样一条生产线的成本大约在五到七万元，咱们就按六万算吧。那么您做100件，就是除以100，等于600。”
　　他一边说一边敲计算器：“再加上材料费、模具费，每一件20元左右。然后再加上人工费。这条生产线怎么也得用三个工人三班倒看着，耗时也要两天左右。那么就是二三得六，每人每天80元，480元。这一来每一件的成本就是1080元。”
　　“嗯嗯，我可以先参观一下您这儿的生产线吗？”
　　小潘似乎有点犹豫，和那位小孙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有些无奈地说：“请吧。”
　　到了车间，吴睦仪仔细看了看生产线前面的主机，详细询问了操作流程。负责这几台主机的工人是一排同卵兄弟。其中一个给她简要介绍了一下。
　　虽说现在的生产线和二百年前大不相同，但吴睦仪还是很快听明白了。
　　“就是说，只要在电脑上设好参数，这条生产笔杆的生产线也能生产我要的东西。这个成本怎么会有五到七万呀？”
　　小潘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这个改起来没那么容易的。你不要以为这是3D打印机。设置之后要重启设备，调试精度，都是要花时间和人力成本的。”
　　吴睦仪当然没以为这是3D打印机。她去3D打印店打的那个，只花了280元，因为3D打印店是按小时和重量收费的。但3D打印不适合批量生产，而且工厂里用PVC材质生产的玩偶质感更细腻。
　　“您会不会是弄错了，五到七万是这一条生产线的进价吧？只是改一改程序，应该不会这么贵吧。”
　　小潘皱了皱眉头，说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然后就拿着手机走开了。那位小孙赔了个笑脸：“吴女士，没想到您对现代工厂还挺了解。”
　　吴睦仪心想：就因为我来自二百年前，你们就拿我当傻子啦？
　　过了一会儿，小潘回来了，仍是一脸严肃：“是这样的，之前成本核算专员确实弄错了。生产线改设置的成本没有五到七万，应该是1000元。”
　　吴睦仪忍着没露出任何表情：“哦，那就是每件产品平摊10元，每件的总成本是490元对吧？”
　　“嗯，是的。”
　　“好吧，我记住了。谢谢你们的招待哈。毕竟，如果选了工厂，后面再换比较麻烦。我得好好对比一下。你们能理解的哈。”
　　“对比？您要对比哪家？”
　　“我听说小童与山也是你们这个时代有名的玩具文具厂。他们家的工厂也不远，我正好还能顺路去一趟……”
　　小潘和小孙同时摇头。小潘说：“你去吧，你去看了样品就知道了，他们家生产的都是中低端的货，那个质地跟我们家没法比。”
　　吴睦仪已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小童与山的工厂在另一座卫星城狄刻。其实，今天吴睦仪根本没有时间再去一趟狄刻了。她只是虚晃一枪，就坐轻轨回诺元市区了，直奔水晶城。
　　她之前在3D打印店又打了两个人造子宫模型，比她送给706的大很多，大约有一个拳头那么大。两个模型一个是盛仁的新款WB14，一个是优特宝的新款UT2388。如果是现在去订制婴儿，繁育中心使用的就是这两款。虽说是新款，但其实外形和老款改动很小，主要是盖子不太一样。她把那两个3D打印的小模型放在了一家婴儿用品店寄售。昨天，婴儿用品店的老板已经给她发来信息，说优特宝那款卖出去了，卖了580元，已经把钱打给她了。
　　她今天去水晶城，是要当面问问老板，购买的顾客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考虑买的。
　　“是一对女同。”老板笑呵呵地说，“我们就把模型放在收银台的柜台上嘛，她们结账的时候就看到了。其中一个拿起来就说这个好像真的，另一个也是很喜欢。她们应该是正在等着她们的孩子出瓶。我听见她们说每天都从繁育中心的摄像头看着，就觉得这个模型特别逼真，特别可爱，适合摆在家里。于是俩人一商量，就买走了。”
　　这个模型，吴睦仪在3D打印店花了340元，也就是赚了240元。当然，如果另一个盛仁的模型始终卖不出去，她还是赔了的。
　　不过，又过了两天，婴儿用品店的老板又打来了钱580元，说那个模型也卖出去了，是一个单独来的女人买走的。
　　这时候，吴睦仪已经又去过小童与山工厂了。小童与山给她开出的价格，是每一件450元。有趣的事，小童与山的人也贬低了埃莉诺的产品质量，说自己生产出的东西要比他们精致得多。吴睦仪仔细看了小童与山的现有产品，实在觉得两家不分高下。
　　她故意按兵不动，跟谁也没说好。终于，又过几天，埃莉诺的小孙打来了电话，问她还要不要订制人造子宫模型。
　　“你家的要价有点高呀。”吴睦仪说，“小童与山的要价会划算一些。你也知道，我每月都要给盛仁还钱，我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我们经理说了，最低可以降到450元，不能再低了。”
　　“哎，那就算了吧。我都不知道有几个人肯花五百多元买一个模型。”
　　“这样的话，你还不如做实心的。你见过的，我们家就有，一套过家家玩具里面包含的实心小瓶子。”
　　“实心的早就有人生产了，我再做就没意思了呀。”
　　小童与山就像是得到了消息似的，很快也来了电话，说可以把价格压到430元。
　　吴睦仪记着埃莉诺最初骗她的事，心里已经倾向于小童与山。但她还是问他们，400元行不行？
　　又是请示，又是计算，又是等待，最终，他们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