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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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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些“未来”,他可能一个都去不了了。
日子像被加速了的电影胶片,一幕幕甜蜜温馨的场景飞快掠过,底色却渐渐染上了一层无法忽视的灰霾。
那份不安,如同窗台上总是擦不干净的灰尘,悄无声息地积聚,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辛淡风依旧努力扮演着那个活力四射的男朋友角色,但他的“演技”似乎越来越力不从心。
那些突如其来的头痛、冰冷、短暂的失神,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时,正和梨月说着话,他的声音会突兀地卡住,眼神瞬间失去焦距,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雪花点。
虽然往往只有一两秒,他就会猛地甩头,强行拉回注意力,扯出一个“刚想到个笑话走神了”的蹩脚理由,但梨月看得分明,那瞬间的空白和之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恐惧,真实得刺眼。
他开始更频繁地“忘记”事情。
忘记他们约好要去看的电影开场时间,忘记她最喜欢的画家名字,甚至有一次,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他盯着菜单看了足足半分钟,才有些茫然地问梨月:“我平时……点什么来着?”
那家咖啡馆,他以前几乎每次都会点同样的冰美式。
梨月的心,在那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不动声色地提醒他:“冰美式,加一份浓度。”
“哦对,瞧我这记性!”他一拍脑袋,笑容灿烂,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勉强,“肯定是最近跟你在一起太开心,CPU烧坏了。”
这样的借口,变得越来越苍白。
梨月不再追问,也不再试图从那些网络小说和论坛里寻找虚无缥缈的答案。
她只是更安静地观察,更用力地记住他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呼吸。
她开始在他不经意皱眉时,自然地伸出手指去揉他的太阳穴;在他手指冰冷时,毫不犹豫地握住,揣进自己的口袋;在他短暂失神时,不着痕迹地接上话题,仿佛那片刻的停顿从未发生。
她甚至偷偷去咨询了知名的神经内科医生,旁敲侧击地描述那些症状,得到的回答无非是“压力过大”、“过度疲劳”、“建议进行全面检查”。
可她知道,不是的。那不是普通的病。
辛淡风似乎也意识到掩饰的徒劳。
他不再总是强撑着表现“正常”,偶尔会在只有他们两人时,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他会长时间地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不说话,只是呼吸,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梨月。”他会这样低低地叫她。
“嗯,我在。”她总是这样回答,轻轻拍着他的背。
“给我唱首歌吧。”有一次,他忽然这样要求,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依赖,“就你小时候学的那首。”
梨月轻轻哼起一首旋律简单的童谣,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房间里缓缓流淌。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 一遍遍怀想…”
她唱的是《外婆家的澎湖湾》,音色温柔,声音很轻。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 有着脚印两对半…”
辛淡风闭着眼,听着,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真好听。”他喃喃道,像是要睡着了,“像……像小时候奶奶摇着蒲扇哼的歌……”
梨月的歌声顿了一下,心口酸涩得厉害。
她继续哼着,直到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的时候,眉头也不再是全然舒展的,仿佛在梦境里,依旧在和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
梨月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手指虚虚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慌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她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不是□□上的,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缓慢地、无情地抹除。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开始更主动地介入他的生活,近乎固执地想要留下更多关于他的痕迹。
她拉着他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逼着他录下各种搞怪的语音消息,甚至让他教她玩他最喜欢的、但她一直觉得幼稚无聊的电子游戏。
辛淡风配合着她,只是眼神里常常带着一种梨月看不懂的、混合着悲伤和温柔的复杂情绪。
“录这个干嘛?”他看着她认真地录下他一边煎蛋一边哼跑调歌的视频,笑着问,“留下我的黑历史以后好威胁我吗?”
“嗯。”梨月低着头操作手机,声音平静,“等你老了,跳不动了,就放给你看。”
辛淡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沉默地看着她,很久,才轻声说:“好啊。”
那语气里的认命感,让梨月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开始留意他所有的物品。
他常穿的那件蠢萌卡通T恤,他喝咖啡的马克杯,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咧着嘴笑的柴犬头,他随手画在便签纸上的涂鸦,甚至是他掉在沙发上的头发……她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仿佛这些都是未来可能用来拼凑回他的碎片。
她知道这很傻,很徒劳,但她控制不住。
招挽青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私下里拉着梨月,忧心忡忡地问:“梨月,你和辛淡风……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他最近脸色不太好,人也蔫蔫的?你们吵架了?”
梨月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吵架。他可能就是……太累了。”
“真的?”招挽青不信,“你可别骗我。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梨月抱住好友,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汲取着一点温暖和力量,“谢谢你,青青。”
她什么都不能说,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这种独自背负着一个惊天秘密,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走向未知深渊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她压垮。
辛淡风的状态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他几乎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插科打诨,拉着梨月计划着根本不存在的“未来旅行”。
“等下次放假,我们去北欧看极光怎么样?据说冷得要死,但是特别好看!我们可以裹成两个球,然后抱在一起取暖!”
“或者去南半球潜水?你不是喜欢海吗?我可以学!虽然我可能一下水就变成秤砣……”
“要不还是找个乡下地方住几天?就我们俩,种花种菜,养猫养狗,提前体验退休生活?”
他兴致勃勃地规划着,眼睛里闪着光,仿佛那些遥远的、美好的未来触手可及。
梨月总是微笑着点头,说“好”,配合着他的畅想,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她知道,这些“未来”,他可能一个都去不了了。
而他状态坏的时候,会变得异常沉默和依赖。
他会长时间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梨月,”他会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得到回应后,就满足地叹口气,“真好。”
有一次,他发了一场高烧,意识模糊间,死死攥着梨月的手,断断续续地呓语:“……不走……不想走……系统……错误……惩罚……”
梨月的心跳几乎停止。她俯下身,贴近他滚烫的唇,听到他破碎的低喃:“……数据……清除……爱……是错误……”
那些零碎的词语,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彻底证实了她最深的恐惧。
她紧紧回握着他的手,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滴落在他烧得通红的脸颊上。
“我不准你走。”她哽咽着,声音低哑却坚定,“辛淡风,你听到没有?我不准!”
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那场高烧来得凶猛,去得也诡异。
第二天早上,他就像没事人一样退了烧,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精神也萎靡了好几天。
病好后,他变得更加急切。
他开始整理一些东西。一个他几乎从不离身的旧背包,里面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他会反复检查。
他还开始写东西,有时是深夜坐在电脑前,有时是拿着笔记本突然陷入沉思,看到梨月过来,又会立刻合上,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梨月假装没看见,心却一路往下沉。
她知道,他可能在准备“后事”。
一个傍晚,他们又一次来到初次坦白的江边。夕阳把江面染成暖金色,微风拂面,景色依旧动人。
辛淡风看着江面,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梨月,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很多话。”梨月看着他的侧脸,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说,你一定要走,走到灯火通明。”他转过头,目光沉静而温柔地落在她脸上,“现在,还记得吗?”
梨月的心猛地一颤。她当然记得。那句话,在那个雨夜,在那个她最无助的时刻,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心里。
“记得。”她轻声回答。
“那就好。”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释然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一定要做到。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停留。走到有光的地方,走到……幸福的地方。”
他的语气,像是在交代最后的嘱托。
夕阳的光线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暖金色的光晕里。
梨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哭声溢出来。
“你会陪我一起走的。”她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倔强。
辛淡风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无尽的爱意、痛苦和不舍。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出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眷恋地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梨月,”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重得砸在她的心上,“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好的事。”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眼神温柔得让她心碎。
“所以,答应我,好吗?”
梨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闯进她生命,带来混乱,也带来极致温暖和快乐,如今却可能随时消失的人。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重重地点头。
辛淡风看着她流泪的样子,眼眶也红了。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感受着彼此温热的呼吸和冰凉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夕阳缓缓沉入江面,最后的光芒温暖而悲壮。
“我爱你,梨月。”他低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脏最深处挤出来的,“永远。”
这句告白,没有往日的跳脱和玩笑,只剩下最纯粹、最沉重、也最绝望的爱意。
梨月泣不成声,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就能留住怀里的这个人。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江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片灯火通明。
而那光明,似乎离他们很远,很远。
辛淡风最终没有陪她一起走过去。他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目送她,像无数次他送她回家时那样。
只是这一次,梨月知道,背影消失后,可能就再也等不到那个笑着追上来说“我又忘了东西”的人了。
灯火将明,而离别,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