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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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骇受伤了。
他是在清晨回来的，脚步比平日沉重许多，推开篱笆门的动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浓重的血腥味并非来自猎物，而是源自他按住的右臂。
深色的衣袖被撕裂，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肘部延伸至小臂，皮肉外翻，还在不断渗血，将他的手指和袖口染得一片暗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看到闻声从柴房出来的林言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想让他看见。
林言的心猛地一沉，几步抢上前：“怎么回事？”
“野猪。”周骇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带着失血后的疲惫，“蹭了一下。”
这绝不仅仅是“蹭了一下”。林言看着他几乎可见骨头的伤口，胃里一阵翻搅，但更多的是骤然涌起的焦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屋，得赶紧处理！”
周骇看了他一眼，没反对，任由林言扶着他没受伤的左臂，走进正屋。
这是林言第一次进入周骇睡觉的房间。比柴房更简陋，一床一桌一柜，墙上挂着弓箭和兽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一切都整洁到近乎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林言让周骇坐在床沿，自己飞快地跑去灶房烧水。他的手因为紧张有些抖，但动作却异常迅速。他舀来干净的温水，又找到干净的布条，还翻出了周骇之前给他的那罐草药膏。
回到房间，周骇已经自己用牙配合左手，将伤口上方用一根皮绳紧紧勒住止血，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林言蹲在他身前，用温水小心地冲洗伤口周围的污血和泥土。伤口比他想象的更深，边缘粗糙，显然是被獠牙之类的利物划开。他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但每一次擦拭仍不可避免地带来疼痛，周骇的手臂肌肉绷得死紧，却一声未吭，只有呼吸略微粗重。
冲洗干净后，林言挖出大块的草药膏，仔细地敷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一圈圈缠绕包扎。他的包扎手法带着工程师特有的严谨和规整，力求牢固且不影响血液循环。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水声、布料的摩擦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直到包扎完毕，林言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周骇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包扎处传来紧密的束缚感，但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他抬眼看向林言，青年正低着头，专注地收拾着染血的布条和水盆，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那双总是清亮冷静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担忧和一丝后怕。
“死不了。”周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林言收拾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和那道狰狞的伤口，他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气，脱口而出：“那你下次能不能小心点。”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林言立刻懊悔，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指责，但他只是……只是看到那伤口，觉得刺眼得很。
周骇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没有生气，反而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小，几乎看不见，却瞬间柔和了他脸上冷硬的线条。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林言怔住了，心里的那点懊悔瞬间被这声意外的回应驱散。他匆忙低下头，端着水盆快步走了出去。
一整天，林言包揽了所有活计。喂鸡、打扫、用那副好用的石磨磨了更多的面，甚至还尝试着按照记忆，用那点精细面粉和野菜做了碗手擀面。
周骇大多时间待在屋里休息，偶尔会出来走走，查看一下晾晒的皮子。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林言忙碌的身影。
傍晚，林言将熬得浓稠的野菜面汤端进屋里。
周骇靠坐在床头，接过碗。热气氤氲中，他看着碗里根根分明、散发着麦香的面条和嫩绿的野菜，又抬眼看了看站在床边、似乎有些局促的林言。
他低下头，慢慢地吃了起来。吃得很慢，很仔细。
屋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进食声。
吃完最后一口汤，周骇放下碗，忽然开口：“柜子最下面，有个小木盒。”
林言疑惑地看他。
“拿出来。”周骇示意。
林言走到那个旧木柜前，蹲下身，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做工粗糙的小木盒。他拿出来，递给周骇。
周骇没有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林言打开盒盖。里面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和一些串在一起的铜板。数量不多，但摆放得整整齐齐。
“修石磨，费力气。”周骇的声音平静无波，“这些，你拿着。想添点什么，自己买。”
林言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盒子里的钱，又看看周骇。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接触到“钱”，也是第一次，有人将“钱”交到他手里，告诉他“自己买”。
这是一种远超一碗面条、一双草鞋的信任。
他看着周骇手臂上厚厚的绷带，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眼神沉静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没有推辞，默默合上盒盖，握在手心。盒子很轻，却又沉甸甸的。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哑。
周骇没再说话，只是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仿佛累了。
林言拿着那个小木盒，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替他带上门。
他站在院子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心里的木盒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知道，他接过的不仅仅是几块碎银。
那是一把钥匙。
一把真正打开这扇篱笆门，通向这个沉默男人内心的钥匙。
而那代价，是对方手臂上一道险些致命的伤口，和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托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