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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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伤在草药膏的滋润下好得很快，新磨出的茧子也渐渐变得硬实，不再轻易感到疼痛。
林言逐渐适应了这种日出而作、掌心向下的日子。他依旧跟不上周骇的效率和体力，但他负责的那一小块地，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土壤松软均匀，畦垄整齐，甚至比周骇自己粗放打理的某些边角地块看起来更顺眼。
周骇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偶尔会停下动作，看着林言以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态度，将土块细细敲碎，将畦垄边缘修得笔直，那眼神里的审视，渐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这天收工比平日稍早一些。夕阳的金辉将小院染得一片暖融。
周骇没有立刻去处理猎物，而是走到檐下，拿起那个被林言打磨得锃亮的锄头，用手指仔细摩挲着刃口，又掂量了一下松动的木柄接口。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忽然转身走进正屋。
林言正在井边打水洗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一会儿，周骇出来了。手里拿着几样东西——一小块黑乎乎的、像是沥青又像是某种树脂的东西，一小块皮子，还有几根粗细不一的麻绳和一把旧凿子。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林言面前那个用来当桌子的大树墩上。
“柄松了。”他指了指那锄头，言简意赅。然后，目光落在林言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指令，反而带上了一点极淡的、近乎“看看你怎么办”的意味。“试试。”
林言愣住了。他看着那几样简陋的材料，又看看周骇。
这个男人……是在让他修理工具？用这些原始的材料？
这是一种测试？还是某种程度的认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动，走上前。他先拿起锄头，仔细检查木柄和铁头的连接处，确实松动的厉害。又拿起那块黑乎乎的树脂状东西，闻了闻，有一股焦糊味，大概是某种简陋的天然粘合剂。皮子和麻绳可以用来加固。
没有现代的工具和胶水，这确实是个挑战。
他回忆着机械结构的知识，蹲下身，开始动手。他先用旧凿子小心地清理连接处的缝隙和朽烂的旧楔子，然后将那块树脂放在一块小石片上，用周骇的火折子小心加热软化。
周骇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看着林言笨拙却专注地加热树脂，看着他用树枝蘸着滚烫的液体小心地灌入缝隙，看着他趁热将木柄牢牢敲回原位，又用皮子和麻绳在关键部位进行捆扎加固。
动作生疏，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但思路清晰，步骤明确。
当最后一道麻绳用力系紧时，林言额角已经冒汗。他拿起锄头，试着挥动了几下。
纹丝不动。连接处异常牢固。
他松了口气，将修好的锄头递给周骇。
周骇接过去，大手握住木柄，用力晃动了几下，又检查了一下捆扎的皮绳和填补的树脂。锄头在他手里稳如磐石。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林言被树脂烫得微微发红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将锄头靠墙放好。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林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晚饭后，周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清洗弓箭或是检查陷阱，而是又从屋里拿出了一双崭新的、编得十分结实精巧的草鞋，大小看起来正合适，放在了林言面前。
“换上。”他语气依旧平淡。
林言看着这双明显是新手工编织的草鞋，又抬头看向周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被疤痕贯穿的脸。
这鞋……是他编的？什么时候？
他趿拉着那双极其不合脚的大草鞋，走到一边，默默换上了新鞋。大小正好，鞋底厚实，边缘柔软，走起路来不再哐当作响。
很舒服。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脚上这双新草鞋，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温暖，有酸涩，还有一种陌生的、被悄然接纳的归属感。
周骇收拾完碗筷，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
“明天，”他声音低沉，融入渐起的夜色里，“跟我进山。”
说完，他便径直回了屋。
林言独自站在院里，脚下是新草鞋的柔软触感，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树脂加热后的焦糊味，耳边回响着那三个字——
跟我进山。
这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邀请。
他抬头，望向正屋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第一次觉得，那光晕似乎带着些许温度。
天还未亮透，林言就被院里的动静惊醒了。
他快速套上周骇给的新草鞋和那件打补丁的旧外衣，推开柴房门。晨雾弥漫，空气清冷刺骨。周骇已经收拾停当，背上弓箭，腰挎柴刀，手里还拿着一根削磨光滑的木棍，显然是给林言准备的。
“跟着。”周骇将木棍递过来，言简意赅，转身便走。
林言握紧木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快步跟上。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进入这个世界真正的山林。
山路起初还有模糊的痕迹，越往里走，越是崎岖难行。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盘结交错的树根，湿滑的苔藓无处不在。四周寂静得只有鸟鸣和他们踩碎枯枝的声响。
周骇的速度很快，步伐稳健，如同融入山林的猎豹。林言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跟上，手中的木棍成了重要的支撑，帮他保持平衡，拨开横生的枝桠。新草鞋虽然合脚，但底薄，硌得脚底生疼。
周骇并未回头催促，但他的脚步总会微妙地在不远处稍作停顿，似乎是在确认林言跟上了，又像是在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的耳朵时刻微动着，捕捉着山林里最细微的动静，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避开某些潜在的危险区域——比如隐藏的兽径或松动的碎石坡。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周骇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背风坡停了下来。这里有不少野兽活动的痕迹，新鲜的粪便和爪印散落四周。
“在这等。”周骇低声道，指了指一块巨大的、可以藏身的岩石后面，“别出声，别乱走。”
他从背囊里取出几张钢丝套索和几个简易的捕兽夹，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更深处的灌木丛，开始布置陷阱。
林言依言躲到岩石后面，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尽量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他仔细环顾四周，观察着这里的植被。许多植物他都不认识，但工程师的本能让他开始分析环境——坡度、水源可能的方向、岩石构成。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林里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响起的不知名鸟叫。
等待漫长而枯燥。
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动物嘶鸣，紧接着是挣扎和灌木摇晃的声响。
陷阱抓住了！
林言精神一振，下意识想探头去看，又立刻想起周骇的嘱咐，硬生生忍住。
没过多久，周骇的身影重新出现。他肩上扛着一只还在抽搐的、体型不小的灰毛野兔，兔腿被钢丝套索牢牢捆住。他的动作依旧沉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这只是日常微不足道的一次收获。
他将兔子扔在地上，开始检查其他几个陷阱。有的空空如也，有一个捕兽夹上夹住了一只肥硕的山鼠。
周骇熟练地将猎物处理妥当，用草绳捆好。然后，他走到一旁，挖出几种林言不认识的、根茎肥厚的植物，抖掉泥土，塞进背囊。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一直安静待在岩石后的林言，似乎对他遵守指令的表现还算满意。
“回去了。”他说道，语气似乎比清晨出发时缓和了一丝。
回程的路似乎轻松了一些。周骇依旧走在前面，但速度明显放慢了些。经过一片挂满红色小果子的灌木丛时，他停下脚步，摘了几颗果子，自己先尝了一颗，确认无毒，才递了一把给林言。
果子很小，酸涩中带着一丝微弱的甜，勉强能润湿干渴的喉咙。林言默默接过吃了。
快到山脚时，周骇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射向左前方一片茂密的树丛，手无声地搭上了弓背。
林言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树丛微微晃动，但钻出来的不是野兽，而是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裳、背着柴刀和绳索的樵夫。那樵夫看到周骇，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后，脸上立刻露出敬畏又带着点疏远的表情，远远地点了点头，就匆忙绕开走了，仿佛周骇是什么瘟神。
周骇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搭弓的手，仿佛刚才的警惕从未发生过。
林言看着那樵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周骇沉默刚毅的侧脸和那道疤痕，心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在村子里似乎并不受欢迎，甚至是被畏惧和排斥的。
为什么？
因为他狩猎为生，带着血煞气？因为他沉默寡言，不好接近？还是因为……别的？
周骇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多看那樵夫一眼，只是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林言跟在他身后，看着男人宽阔而似乎承载着许多未知重量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买下他的古代猎户，产生了超越生存需求之外的好奇。
这座沉默的大山，似乎也隐藏着这个沉默男人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