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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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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苍仁曲屋内。
“哎呀,阿曲,你怎么伤成这样!”小诗褪下她的上衣,发现后背一片刺目的淤紫,触目惊心。
“骑马摔了一跤。小诗,麻烦帮我上点药吧。”苍仁曲趴在床上哀求着,微微侧头,用缠着绷带的手指了指床头的药膏。
小诗挖了药膏,轻轻抹开,口头却不饶人:“阿曲,你虽然有底子功夫,也不能这般不顾身子。或许你觉着磕着碰着没什么大不了,朋友看了尚且心疼,若叫骨肉至亲见了,不知该多难过。”
苍仁曲神色黯淡,故作调侃道:“若这身伤能让骨肉至亲现身的话,他们尽管难过去吧,反正我开心。”
“净说胡话!”小诗指尖狠狠戳了她的脑袋。
“嗷!”
“叩叩叩。”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
苍仁曲疑惑之际,小诗替她掖好被子,起身道:“我去开门。”
门开了,来人是宋谨的贴身侍从小安。他发现开门的人不是苍仁曲,朝屋内望了望:“阿曲呢?公子让我来看看她的伤势。”
小诗侧身挡住他的视线,语气坚定:“她正卧床休养着,男子不方便入内。”
苍仁曲衣服没穿,拽紧被子朝门外扬声道:“小安,一点皮外伤而已,睡一觉便好了。请公子放心,不必挂念。”
“这样啊,公子吩咐我给你送些伤药,敷上能好得快些。”小安说罢,将几瓶上好的伤药递到小诗手中。
苍仁曲语气感激:“多谢公子!辛苦你了!”
小诗关上门,拿着药坐回床边,挑眉打趣道:“没想到谨公子对待侍从还挺上心,之前总怕你在此受委屈,是我白操心了。”
她掀开被子,将宋谨的伤药敷上。药膏的温凉在背上化开,苍仁曲侧过脸问道:“怎么?这次不劝我回到曦小姐身边了?”
灯光下,她的背肌随着敷药的力度微微起伏。宽肩舒展,腰身劲瘦,肌理分明,呈现出女性的柔美与战士的力量。
小诗指尖轻轻抚过她线条分明的背脊,叹道:“在哪儿当差不是为了糊口?可曦小姐并不这样想,你受了她的好,她理所当然认为你的心也该是她的。若让她瞧出半分不忠的苗头,以她在宋府的权势,恐怕连谨公子都保不住你。”
苍仁曲低低“嗯”了一声。实际上,她犯了难。
家中自幼只教她不可平白受人之恩,却从未教她,当无法拒绝时,她该如何自处?
不知赠者有心还是无意,先一开始便剥夺了别人拒绝的权利。好意送了出去,后来美名其曰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将报答的义务强加给别人头上,让善意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此刻的接受,无关贪恋,也非称心。
仅仅因为,她别无选择。
小诗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阿曲,明晚西市有一场诗会,我写的几首诗被选上了!你若得空,去捧个场怎么样?”
苍仁曲旋即想到什么,问道:“小诗,原来你还有写诗的爱好吗?”
小诗谦逊解释道:“只是平日爱读诗,偶尔会在自己的东西里引用几句。这次自己瞎琢磨着模仿了几句,能选上纯属凑巧罢了。”
苍仁曲收了收压着下面的衣服,笑道:“能选上,就意味着你颇有大家风范,未来可期。”
小诗笑着,为她敷好了药,叮嘱道:“好了,今晚乖乖趴着睡,若有不适,明天我再帮你。”
苍仁曲利落地套上衣服:“不用这么麻烦。明天就中秋了,你好好过节去,这点小伤我还怕照顾不好自己?”
小诗将床边的药收拾整齐,语气不容商量:“一码归一码,上药这点功夫还是有的。你若有半点不舒服,不许硬撑,知道了吗?”
苍仁曲乖乖点头:“知道了,谢谢你,小诗。”
她送小诗离开宋谨别院,打了一盆水回去,从床上拿出藏在衣物之下,那只沾了污泥的手帕——
多情公子春留句
少思文君昼掩扉
她端详着上面绣的两行诗,陷入了沉默,而后将它泡浸水中,手搓着想要洗净上面的污泥。搓了一会儿,手心传来一阵刺痛,绷带隐隐渗出血渍。
她没在意,用皂荚反复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方绢帕恢复素净。她拧干水分,将它晾在窗边。
她重新给自己手心上了药,换了干净的绷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只手帕,她该怎么处理?
她趴回床上,冥思苦想:若将手帕还给石举兰,依他放荡的性子,定不会珍惜;可若还给小诗,又怕伤了她的心……早知如此,为何要多管闲事!
思绪纷乱间,她把头埋进今日的衣物里,布料柔软,上面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沉香,让她渐渐眼皮沉重。
罢了,先藏起来,莫让小诗发现便是......
一夜无梦。
中秋当天,宋府冷冷清清。
宋谨给需回家的侍从们都准了假,自己则起了个大早来练剑,练完剑,便一直待在匠作坊里,自顾自钻研着机关小玩意。
有时眼睛累了,他出来躺在秋千上小憩,偶尔看见苍仁曲坐在自己房门前,核对着账本,脚边还堆着几册,看完了,她又起身去书房取来新的。
抬眼便能望见彼此的距离,宋谨不使唤她,苍仁曲也不找他。二人互不打扰,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他闭目养神,觉得这样也好。
没有交集,反而是最妥帖的距离;有了交集,随之而来的恩怨情仇像失控的洪流。
他惯于掌控,对无法预料的事情始终心存戒备,尤其对于感情,他永远算不准人会为情付出何种代价。甚至于,他连自己的心绪都尚未参透。
“公子,公子醒醒。”苍仁曲的声音蓦然闯入他意识模糊的世界。
一觉醒来,她近在眼前。
她从房里取了外袍披在宋谨身上:“天色将晚,起风了,公子当心着凉。”
宋谨从秋千上坐起来,脑袋还未清醒,下意识扣住她正要收回的手腕。
苍仁曲:“?”
宋谨愣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盯着她缠在手上的绷带:“手怎么样了?”
“多亏了公子的伤药,已经结痂了。”话音刚落,宋谨立即松开了手。
他敛衣自秋千上起身,简短吩咐道:“今晚去西市,晚饭在外头解决了。”
苍仁曲望着他孤身一人的背影,轻声提醒道:“您一个人吗?”
宋谨语中带笑:“放心,不会亏待了你。”
“啊……?不,我的意思是,你不叫上几个朋友去吗?”苍仁曲追上他,两道背影在落日下并肩而行。
宋谨脚步未停,淡然道:“这个时辰,友人皆在家中团聚,不便打扰。你若有自己的安排,我便换人随行。”
苍仁曲连忙摆手,陪笑道:“我在这边举目无亲,蒙公子不弃,愿带我同去,自当从命。”
宋谨:“……”
那晚,宋谨带她去了西市一家雅致酒楼。乐音清越,厢房静谧,无人叨扰。
这是苍仁曲来到秀止后吃过最奢华的一餐,但她心心念念着与萧择天的船头之约,满桌山珍海味在前,味同嚼蜡。
宋谨见她筷子抵着下巴,盯着窗外出神,忽然开口:“在想什么?”
苍仁曲内心一凛,立马收敛神色,胡乱朝窗外一指,故作好奇问道:“公子,江上那艘船舫好生气派,这是什么船?”
宋谨随之望去,神色平静:“绮罗舫。西市最繁华娱乐之地。”
苍仁曲眼底充满向往:“西市好玩东西这么多,如此热闹,叫人流连忘返。”
宋谨目光掠过窗外喧嚣的灯火,神色疏离于此处格格不入:“是啊。即便无家可归,潇洒一场,待中秋过,无法团圆的苦楚也就淡了。等会儿你想玩,不必陪我,自行前去便是。”
苍仁曲按下心头雀跃,面上还是得先关照宋谨的行程:“公子,您接下来要去哪里?”
“出门左拐十步,有家戏院。我包了梨园的场子听戏,不喜人多,不须人随。你自行安排,子时再见。”
“是。”
月升高头,西市人声鼎沸。
宋谨来到一家没有低调小院,上方牌匾仅题“怀岁”二字。院内戏班早已开演,丝竹声袅袅传来。
今晚他照例包了场,戏院老板亲自迎出,热情招呼道:“谨公子,您来了。一切照旧,您点的戏都已安排妥当。”
宋谨微微颔首:“嗯,那也还是老样子,我听戏时,不喜人扰。”
戏院老板应得干脆:“您就放心吧!”
步入包间,堂室清雅,沉香满盈。幕帘之外,戏影朦胧,戏乐悠扬。
宋谨尚未落座,先唤了一声:“阿曲?”
“公子是找您的侍从?方才您一进门她就走了。需要的话,我即刻差人找她回来。”戏院老板回应道。
宋谨默然片刻,神色平静落座,沉声道:“……不必。”
戏院老板不再多言,恭敬退下。
宋谨独坐厢内,戏音缭绕。
苍仁曲心急如焚赶到融江边。
融江之上,船只络绎,灯火辉煌,十有八九皆驶向绮罗舫。浩渺灯河之下,找到萧择天的船,简直难如登天。
她沿江徘徊、愁眉不展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喧嚣,自身后传来。
“阿曲,可算找到你了。”
“阿兰?”苍仁曲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石举兰从容一笑:“打探到了谨公子的行踪,知道你随行在此,我奉萧大人之命,特地寻你来了。”
“萧大人现在在哪?”
石举兰递给她一块令牌,指了个方向:“拿着这个,瞧见那艘悬着红灯笼的船了吗?向船夫出示令牌,他自会送你去见萧大人。”
苍仁曲利落接下令牌,点头道:“多谢。”
石举兰不忘调侃道:“瞧你心急的样子,简直跟萧大人心有灵犀。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
正事要紧,苍仁曲还以一个礼貌微笑,朝着他指的方向上了船。
石举兰总算办完了差,踌躇着准备潇洒一夜,谁料一转身,正见一道驻足的身影,她的视线刚从那只船上收回来,不偏不倚,恰好同他对视。
“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