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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徘徊的影 ...

  •   顾宴清那番看似无意的“自言自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他屏息等待着,却久久没有看到期待的涟漪。

      宋时桉依旧是那个宋时桉,沉默、安静、独来独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全然不在意。

      一天,两天……

      日子平静地滑过。

      顾宴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点小心思是不是太过明显,反而引起了反效果,或者,宋时桉对美术社真的毫无兴趣。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那种不打扰的、细微的关照。

      一瓶悄然出现在宋时桉桌角的矿泉水,一块包装朴素、不会太甜腻的独立包装小饼干,偶尔在收发作业时一句极其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提醒。

      这些举动成了顾宴清一种新的、沉默的习惯。

      宋时桉的反应依旧是迟疑而谨慎的。

      他从不立刻接受,总会经历一段漫长的、看似无动于衷的沉默,然后在某个无人注意的瞬间,极其快速地将东西收走,从不言谢,但也不再拒绝。

      这种无声的、近乎地下接头的互动,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奇特而脆弱的默契。

      顾宴清不再急于寻求回应或结果,他只是遵循着内心某种模糊的驱动,觉得应该这样做。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顾宴清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竞赛报名材料,耽搁了二十多分钟。

      他抱着一叠表格往回走,经过连接主教学楼和艺术楼的那条僻静长廊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的目光被长廊尽头、靠近美术社活动室门口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是宋时桉。

      他并没有进去,甚至没有靠近活动室的门。

      他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长廊一侧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学校栽种的一片茂密的竹林。

      夕阳将竹叶染成金绿色,光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痕迹。

      他站得离活动室还有一段距离,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阻挡着。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投向活动室那扇虚掩着的门,眼神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极度渴望、深深畏惧和自我禁锢的挣扎。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靠近,却又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钉在原地,只能远远地、贪婪地窥视着那个可能充满了他所向往的“光”和“色彩”的世界,却连推开那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刻,顾宴清清晰地看到了他冰封外表下那剧烈翻涌的内心浪潮。

      他不是不在意,不是没听见。

      他只是做不到。

      顾宴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沉重。

      他没有上前,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从另一条路绕回了教室。

      他知道,有些门,只能由里面的人自己鼓起勇气推开。

      外人任何形式的推动,都可能变成一种惊扰甚至压迫。

      当他回到教室时,自习课已经快结束了。

      宋时桉也已经回来了,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仿佛刚才那个在长廊里挣扎的身影只是顾宴清的幻觉。但顾宴清注意到,他的指尖有细微的、未能完全平复的颤抖。

      放学时,发生了一件小事。

      前桌的女生起身太急,不小心碰掉了宋时桉桌角的笔袋。

      笔袋散开,里面的笔、橡皮、尺子哗啦一下洒了一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连忙道歉,蹲下去手忙脚乱地帮忙捡。

      宋时桉像是被惊动的含羞草,猛地缩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他也立刻蹲下去,几乎是抢夺般地快速捡拾着自己的东西,声音急促而微弱。

      “没关系,我自己来。”

      顾宴清也下意识地弯腰帮忙。

      他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忽然定格在滚落到他脚边的一把小巧的美工刀上。

      那是非常普通的学生美工刀,塑料刀柄,可以更换刀片。

      但吸引顾宴清注意力的,是那刀柄上缠绕着的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的医用胶布。

      胶布缠绕得极其紧密,几乎将整个刀柄都覆盖住了,但依然能看出,那下面似乎是为了防止打滑。

      或者是为了增加某种持握的厚度?

      而在那层层胶布的边缘,靠近刀片推钮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些已经干涸发暗的、细微的斑点痕迹。

      像是什么东西溅上去,又被匆忙擦拭过的样子。

      顾宴清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那是什么?颜料?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过来,极其迅速地、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抓走了那把小刀,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着。

      宋时桉将美工刀紧紧攥在手心,像藏起什么致命的罪证,头垂得极低,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

      他甚至没有捡剩下的东西,猛地站起身,撞开椅子,在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中,再一次仓皇地冲出了教室。

      那个女生还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几支刚捡起来的笔,一脸错愕和无辜。

      “他怎么了?我只是不小心……”

      顾宴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帮那个女生把剩下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宋时桉的桌上,声音有些发干。

      “没事,他可能有点吓到了。”

      他知道这个解释很苍白。

      那个缠绕着胶布的美工刀,和那些可疑的斑点,像是一个恐怖的注解,与他之前在宋时桉手腕上看到的痕迹、速写本里压抑的画面、以及他种种异常的行为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顾宴清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忽视的可怕猜测。

      他坐在座位上,感到一阵阵发冷。

      那些他之前以为的“关心”和“靠近”,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肤浅和无力。

      他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充满痛苦的深渊,而他所谓的善意,可能根本无法触及核心,甚至可能因为不得法而带来更坏的结果。

      他该怎么办?告诉老师?告诉家长?可是……万一猜错了呢?万一那样做,反而会彻底摧毁宋时桉本就脆弱的防线呢?

      顾宴清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恐慌的无助。

      这远比他解不出一道难题、输掉一场比赛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他心事重重地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在楼梯口,他又遇到了陈朝和叶暮。

      叶暮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周末的计划,陈朝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看到顾宴清,叶暮随口打了声招呼。

      “哟,小学弟,脸色这么差?失恋了啊?”

      顾宴清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陈朝细心些,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温和地问。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顾宴清看着陈朝温和关切的眼神,又想起叶暮灿烂的笑容,再对比宋时桉那双绝望而惊恐的眼睛,心里堵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学长,就是有点累。”

      他无法开口诉说那份沉重的猜测和担忧。

      那似乎是属于宋时桉绝对的秘密,而他,一个无意间的窥探者,还没有资格和立场去与他人分享,哪怕对方是善意的学长。

      他只是看着陈朝和叶暮并肩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之间那种自然流露的亲密和支持,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羡慕和渴望?

      如果宋时桉也能拥有这样的支撑,是不是就不会……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第二天,顾宴清注意到,宋时桉的美工刀换了一把全新的,没有任何胶布缠绕,干净得刺眼。

      而那个旧的、缠满胶布的刀,连同它可能隐藏的所有秘密,一起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顾宴清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

      那冰冷的寒意和沉重的担忧,已经深深地植入了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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