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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雨伞的循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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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似乎总是喜欢在放学时分酝酿情绪。
铅灰色的云层又一次堆积起来,空气变得湿重沉闷,预示着另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顾宴清看着窗外,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他今天特意带了伞,不再是那个需要蹭伞的冒失鬼。
但那份烦躁并非源于天气,而是来自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牵挂。
他的目光落在前座宋时桉的背影上。
他依旧安静得像一幅静止的画,仿佛窗外即将到来的风雨与他毫无关系。
顾宴清注意到,他的书包侧袋里,并没有露出雨伞的痕迹。
他没带伞。
这个认知让顾宴清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他会像第一次那样,冒雨冲回去吗?
他的身体看起来那么单薄,淋了雨肯定会生病吧?而且……
顾宴清无法控制地想起那天他冰凉的手指和苍白的脸色。
放学铃声在压抑的空气中尖锐地响起。
几乎同时,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很快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敲打着窗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靠!又下雨!”
“谁带伞了?求拼车!”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骚动。
同学们挤在走廊口,望着外面的雨幕踌躇不前。
顾宴清看到宋时桉也站起了身,他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拉上了校服外套的拉链,似乎准备就这样走进雨里。
那种认命般的、毫无抵抗的姿态,让顾宴清心里一阵发紧。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过自己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快步走到宋时桉身边。
这一次,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直接开口,而是将雨伞递了过去,声音放得比平时低缓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喏,给你。”
宋时桉正准备向外迈出的脚步顿住了。
他有些愕然地转过头,看着递到眼前的雨伞,又抬眼看向顾宴清,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困惑,仿佛无法理解这个举动。
“我今天带伞了。”
顾宴清指了指自己桌肚里另一把折叠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这把你先用着,明天再还给我就行。”
他刻意强调了“明天再还”,这是一个简单的、合理的、几乎无法拒绝的理由,同时也创造了一个下一次接触的、顺理成章的机会。
宋时桉的目光在顾宴清脸上和他手中的雨伞之间徘徊,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手指蜷缩着,垂在身侧,没有立刻去接。
周围是嘈杂的人群和雨声,但他们两人之间却仿佛形成了一个短暂的、静止的真空地带。
顾宴清的心悬着,他怕再次被拒绝。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再次扭头就走的准备。
然而,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宋时桉极其缓慢地、迟疑地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先是轻轻碰了一下冰凉的伞柄,像是确认什么,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仿佛接过什么易碎品般,将雨伞握在了手里。
“谢谢。”
一个极轻极轻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声音从他唇间逸出。
虽然轻,但顾宴清清晰地听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比他投进一个绝杀球还要让他感到喜悦和满足。
“不客气。”
顾宴清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尽量平淡地回应。
“路上小心。”
宋时桉点了点头,依旧没有看他的眼睛,然后握紧那把伞,低着头,快步融入了走廊里涌动的人群,消失在教学楼的出口处。
顾宴清站在原地,看着窗外。
很快,他就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撑开了他那把黑色的长柄伞,慢慢地走进了雨中。
伞面很大,将他整个人都很好地庇护其中,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顾宴清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被雨伞保护着的背影,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的感觉。
他好像……
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第二天,天气放晴。
阳光灿烂,仿佛昨日的阴雨从未发生。
顾宴清走进教室时,心情莫名地有些期待。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自己的座位,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被折叠得整整齐齐,伞带也一丝不苟地系好,安静地放在他的椅子旁边。
它被还回来了。
以一种极其认真和细致的方式。
顾宴清拿起那把伞,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湿润的水汽和一种极淡的、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雨水洗刷过的清冷气息。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将伞小心地放回桌肚。
宋时桉已经坐在了前面。
当顾宴清坐下时,他感觉到前面那个背影似乎比平时更加紧绷了一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顾宴清想了想,没有特意提起雨伞的事情,只是像平常一样,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早啊。”
前面的人影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然后传来一声依旧轻微却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的回应。
“早。”
简单的对话,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密码,悄然连接了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
上午的课间,顾宴清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帮忙搬点东西。
回来时,经过美术社活动室附近,恰好看到陈朝抱着一摞厚厚的画纸从里面走出来,似乎有些吃力。
“陈朝学长。”
顾宴清主动打招呼,并上前一步。
“需要帮忙吗?”
陈朝看到是他,温和地笑了笑。
“是宴清啊,没事,就搬到隔壁空教室,不远。”
他虽然这么说,但顾宴清还是伸手接过了大半摞画纸。
“谢谢。”
陈朝道谢,和他并肩走着,随口问道。
“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吧,老样子。”
顾宴清答道。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气质温和的学长,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或许
他可以问问学长?
“那个学长。”
顾宴清斟酌着开口。
“美术社……现在还招新人吗?”
陈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对画画感兴趣?以前没听说啊。”
“啊不是我。”
顾宴清连忙否认,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是我一个同学,他好像挺喜欢画画的,画得也挺特别的。”
他想起了那本速写本里强烈而压抑的风格。
“我看他总是一个人,想着如果他能加入社团,也许能……交到朋友?”
他尽量说得委婉。
陈朝是何等聪明通透的人,他立刻想到了那天顾宴清来找他打听的那个“很安静的新同学”。
“是叫宋时桉吗?”
陈朝温和地问。
顾宴清愣了一下,点点头。
“学长你知道他?”
“听李老师提起过一句,说他刚转来,性格比较内向。”
陈朝没有多说,只是沉吟了一下。
“美术社随时欢迎真正喜欢绘画的同学。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顾宴清,眼神里带着一种善意的了然。
“加入社团是自愿的,也需要一点点勇气。有时候,旁人觉得好的事情,对当事人来说未必是当下最需要的。或许,你可以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愿?”
陈朝的话说得委婉而体贴,既表达了开放的态度,也暗示了尊重宋时桉自身意愿的重要性。
顾宴清立刻明白了学长的意思。
是啊,他是不是又有点一厢情愿了?以为加入社团对宋时桉好,却可能忽略了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更大的压力和负担。
“我明白了,谢谢学长。”
顾宴清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
陈朝笑了笑。
“如果他愿意来,随时欢迎他来聊聊。不一定非要正式加入,来看看环境也可以。”
这时,叶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点不满。
“阿朝!你磨蹭什么呢?不是说好去占场地的吗?”
他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从陈朝手里接过剩下的画纸,眼神瞥到顾宴清,挑了挑眉。
“哟,小学弟,又见面了。怎么?真想不开要来自虐学画画啊?”
他显然听到了后半截对话。
“别瞎说。”
陈朝轻轻拍了他一下,对顾宴清无奈地笑笑。
“他就这样,那我们先把东西搬过去。”
顾宴清看着叶暮一边抱怨着画纸沉一边却牢牢抱着,和陈朝并肩离开,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亲昵的氛围再次显露无遗。
他忽然想,如果宋时桉也能拥有这样一个可以并肩同行、互相支撑的人,会不会就不那么孤单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回到教室,顾宴清看着前座那个安静的背影,反复思量着陈朝学长的话。
直接邀请他加入社团,似乎太冒进了。
但是或许可以换一种更间接的方式?
午休时,顾宴清没有立刻去买午餐。
他等到教室里人稍微少了一些,宋时桉依旧像往常一样拿出自带的面包时,才状似无意地、一边整理着书包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唉,听说美术社那边有很多不错的画册和画集,好像还有不少进口的,真想看看啊,可惜不是社员不能随便借。”
他的声音不大,确保只有前后排能隐约听到。
前面那个啃面包的动作,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顾宴清的心跳微微加速,但他没有停下,继续用随意的语气说道。
“而且他们活动室采光特别好,下午的时候,在那里画画肯定很舒服吧……”
他没有再看宋时桉,说完这些,就拿起饭卡,像是没事人一样起身离开了教室。
他不知道这番“自言自语”能起到多少作用。
这更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一次无声的邀请。
他将一扇门的信息轻轻推开了一条缝,至于门后的人是否愿意向外望一眼,甚至走出来,他无法强求,只能等待。
他走到教室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宋时桉依旧低着头,手里的面包停在嘴边,久久没有咬下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细软的发梢,和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