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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运动会的喧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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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天空变得高远湛蓝,一年一度的秋季校园运动会,就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拉开了帷幕。
校园里到处插满了彩旗,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空气里弥漫着青春、汗水和一种无所顾忌的喧嚣。
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这是难得的放松和宣泄的时刻。
操场看台上人声鼎沸,各班划分了区域,学生们三五成群,聊天、打闹、吃着零食,为自己的班级加油助威。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顾宴清无疑是场上的焦点之一。
他参加了跳高和4x100米接力,修长矫健的身姿在赛场上格外引人注目。
起跑、冲刺、跃起……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美感,引得看台上本班的女生们阵阵欢呼。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阳光自信的笑容,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光芒之下。
然而,即使在这样全身心投入比赛的时刻,他的目光也总会下意识地扫过本班的看台区域,寻找那个特定的、与周遭热烈氛围格格不入的身影。
宋时桉坐在班级看台的最边缘,最上一排的角落。
那里阴影笼罩,远离人群。
他缩在宽大的校服里,低着头,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拿着一本书,但顾宴清很怀疑他是否真的在看。
他像是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膏像,将自己彻底隔绝在外界的喧嚣之外。
阳光似乎永远无法真正照亮那个角落。
班级要求每个人至少报名一项项目。
体委大概实在没办法,给宋时桉报了一个几乎没什么竞争性和身体对抗的——铅球。
比赛在下午。
中午休息,顾宴清和几个朋友买了饮料和面包,在看台上一边吃一边说笑。
他注意到宋时桉依旧独自一人,手里拿着那个干巴巴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水杯放在一边,似乎又空了。
顾宴清心里叹了口气。
他拿起自己多买的一瓶运动饮料,又拆开一个面包的包装。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放在地上。
他趁着周围同学都被跑道上的比赛吸引,注意力分散的瞬间,极其快速且自然地将东西放在了宋时桉旁边的空位上,仿佛只是暂时放在那里一样,然后立刻转身回到自己的朋友圈子里,继续大声说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在他放下东西的瞬间,猛地抬了起来,带着惊诧和无措,落在他背上,灼灼的。
但顾宴清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苍白的手极其迅速地将东西拿了下去,消失在校服的遮挡之下。
顾宴清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面包,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下午,铅球比赛即将开始。
体委在班级区域喊了好几声宋时桉的名字,他才像是从某种沉浸中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摘下耳机。
“宋时桉!铅球!快去检录处!”
体委大声喊着,语气带着催促。
宋时桉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
他僵硬地站起身,动作迟缓地走下看台台阶,朝着检录处走去,背影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顾宴清刚结束了自己的跳高比赛,拿了个第二名,正和队友击掌庆祝。
看到宋时桉那副像是要去赴死般的模样,他心里一动,对队友说了。
“我去看看。”
便也朝着铅球比赛区域走去。
铅球赛场围观的的人不多,毕竟不如跑步项目有观赏性。
几个参赛的男生大都身材壮实,说笑着热身,对比之下,宋时桉的清瘦显得格外突兀和显眼。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几乎不敢看其他人。
裁判念到他的名字。
他僵硬地走到投掷圈内,拿起那颗沉甸甸、沾满镁粉的铅球。
他的动作极其笨拙,甚至不知道标准的持球姿势,铅球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沉重。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那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互相交换着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喂,会不会啊?别砸到自己脚!”
“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扔得动吗?”
“赶紧的吧,别耽误时间。”
充满恶意的、低低的嘲讽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他们或许觉得只是无心的玩笑,但对于场中那个本就高度紧张和敏感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压垮骆驼的稻草。
宋时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拿着铅球,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甚至无法做出投掷的预备动作,只是僵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裁判也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
“同学,快点,只有一次试投机会。”
催促声和周围的嘲笑声像是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顾宴清看得心头火起,正要上前制止那几个起哄的男生。
就在这时,宋时桉像是终于无法承受这种公开的处刑,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胡乱地将铅球推了出去。
铅球软绵绵地飞出了一个可笑的、近乎耻辱的抛物线,在离投掷圈很近的地方就落下了,砸起一小片尘土。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响亮的、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那几个男生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天!这比我奶奶扔得还近!”
“他是来搞笑的吧?”
裁判摇了摇头,在本子上记录下一个惨不忍睹的成绩。
宋时桉僵在原地,脸色灰败,嘴唇被他咬得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他像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承受着四面八方的目光和嘲笑,整个人摇摇欲坠。
顾宴清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拨开人群,冲到那几个还在大笑的男生面前,脸色阴沉得吓人,声音冷得像冰。
“笑什么笑?很好笑吗?谁规定铅球一定要扔得远?他至少上场了!有本事你们去跑五千米,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那几个男生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尤其还是顾宴清这种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风云人物。
他们被顾宴清冰冷的目光和语气镇住了,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讪讪的表情。
嘟囔了几句“开个玩笑而已”“至于么”,便悻悻地走开了。
顾宴清没再理会他们。
他转过身,看向还僵在投掷圈里的宋时桉。
他走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说句“没关系”,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怕任何触碰都会让此刻的宋时桉彻底崩溃。
他最终只是站在他身边,用身体隔开了那些可能投来的、好奇或残留着恶意的目光,声音放缓了些,低声道。
“结束了,走吧。”
宋时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僵硬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不在躯壳里。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机械地转过身,看也没看顾宴清一眼,一步一步地、踉跄地朝着远离赛场、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充满了被碾碎般的绝望和麻木。
顾宴清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知道,此刻宋时桉最需要的,可能不是任何人的安慰和陪伴,而是一个绝对安静的、可以让他独自舔舐伤口的角落。
他看着那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后方,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浸了水的棉花,沉重又窒息。
运动会的阳光和喧嚣依旧,却仿佛再也照不进顾宴清的心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伤害,并非来自直接的恶意,而是源于一种无知的残忍和无法融入的格格不入。
而他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维护,在巨大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远处的跳高场地还在欢呼,接力赛的跑道上传来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那个蜷缩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少年无关。
他的世界,依旧只有一片无声的、冰冷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