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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融化的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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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带着细微嗔怪的“你话好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顾宴清心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愣了一秒,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宋时桉不仅是在回应他,更是在用一种极其轻微的方式,表达着亲近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娇嗔。
“嫌我吵啊?”
顾宴清故意凑近了些,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那我不说了,你来说?”
宋时桉被他看得耳根更红了,下意识地又想低下头,却被顾宴清用手指轻轻托住了下巴,极其小心地避开了任何可能让他不适的力道。
“说说看嘛。”
顾宴清的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
“今天画室怎么了?老板又有什么新点子?”
宋时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挣扎了片刻,才极轻地开口,语速依旧缓慢,却不再那么破碎。
“他想搞个夜间速写,说灯光下轮廓更清晰……”
“然后呢?”
顾宴清耐心地引导,努力抑制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太晚了,我说不行。”
宋时桉顿了顿,补充道。
“要回来吃药。”
顾宴清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柔软而熨帖。
他开始学会拒绝不利于自已健康的要求,并且会主动告诉他原因。
“做得对。”
顾宴清毫不吝啬地夸奖。
“下次他再提这种不合理要求,你就告诉我,我去跟他说。”
宋时桉极轻地摇了摇头。
“不用,我能说。”
虽然声音很小,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微弱的坚定。
顾宴清看着他,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的宋时桉,正在一点点长出小小的、自我保护的尖刺,虽然还很柔软,却已是巨大的进步。
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加平稳的轨道。
宋时桉依旧每周去见李医生,但不再将其视为一项痛苦的任务,而是当作一种定期的情绪梳理和维护。
他开始能在咨询后,用稍微清晰一些的语言向顾宴清描述自已的感受,比如“今天聊了小时候的事,有点累”,或者“李医生说进步很大”。
顾宴清也学会了更好的陪伴方式。
他不再事无巨细地包办一切,而是开始鼓励宋时桉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决定。
比如点餐时会把菜单推给他,买衣服时会问他喜欢哪个颜色,周末安排会征求他的意见。
最初,宋时桉对于做选择表现得非常困难和焦虑,往往会说“随便”或者“你定就好”。
顾宴清并不勉强,只是会给出两个非常具体的、安全的选项让他挑。
“喝粥还是吃面?”“蓝色这件还是灰色这件?”“去图书馆还是就在宿舍看书?”
渐渐地,宋时桉开始能够做出选择,甚至偶尔会提出一点点自已的想法。
比如有一天,他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忽然极轻地说。
“今天能不能去湖边坐坐?”
顾宴清几乎是惊喜地立刻答应下来。
那天下午,他们在学校未名湖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湖面的波光和来往的天鹅。
宋时桉甚至允许顾宴清握着他的手,指尖不再是冰凉的,带着一点点温热的湿度。
他们的关系在小小的圈子里渐渐不再是秘密。
美术社的老板和常客们都心照不宣,有时还会打趣顾宴清又来接“家属”下班。
顾宴清总是大大方方地承认,然后看向宋时桉,观察他的反应。
宋时桉起初会非常不自在,脸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顾宴清总是用眼神告诉他“没关系,有我在”,慢慢地,他也能勉强应对,虽然还是不会回应那些玩笑,但至少不会惊慌失措地逃开了。
顾宴清宿舍的哥们儿也隐约猜到了。
有一次,老大搂着顾宴清的肩膀,压低声音问。
“宴清,你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跟美院那个特别安静的男生在一起了?”
顾宴清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嗯。”
老大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感慨和一丝佩服。
“行啊你!眼光独特!那哥们儿看起来嗯……挺不好接近的。他对你好吗?”
“他很好。”
顾宴清的回答简短而坚定。
“特别特别好。”
兄弟们看出他的认真,便也不再过多追问,只是偶尔会提醒他“对人家好点”,或者在他急着去陪宋时桉时帮他打个掩护。
这种无声的支持,让顾宴清觉得格外温暖。
再平稳的关系也难免会有摩擦。
他们的第一次争吵发生在一个周末。
顾宴清所在的物理系要组织一次为期两天的野外考察,是算学分的必修实践。
顾宴清提前很久就跟宋时桉报备过,宋时桉当时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临出发前一晚,顾宴清在宿舍收拾行李,发现宋时桉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他坐在顾宴清的椅子上,低着头,手指抠着书包带子,周身笼罩着一层不安的气息。
“怎么了?”
顾宴清放下手里的东西,蹲在他面前。
“是不是不想我去?”
宋时桉猛地摇头,声音闷闷的。
“没有。”
“那怎么了?跟我说说。”
顾宴清耐心地问。
“两天……很久。”
宋时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那边信号可能不好。”
顾宴清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让他去,他是害怕。
害怕失去联系,害怕独自一人,害怕那两天里未知的可能发生的情绪崩溃。
顾宴清心里又软又酸,他握住宋时桉的手。
“我保证,一到有信号的地方就给你发消息。晚上肯定能找到信号好的地方跟你视频。而且就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好不好?”
宋时桉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眼眶微微泛红。
顾宴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得厉害,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我不去了”,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
他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宋时桉也需要学会适应短暂的分离。
“宋时桉。”
顾宴清的声音稍微严肃了一些。
“这次考察很重要,我必须得去。我知道你可能会不舒服,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克服,好吗?你不能总是……”
他顿住了,把“依赖我”三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
“我们需要试着适应这种情况。”
这话似乎刺痛了宋时桉。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顾宴清,声音带着一丝受伤和委屈。
“你觉得……我是累赘了?”
“我没有!”
顾宴清立刻否认,心里懊恼不已。
“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就是!”
宋时桉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
“你嫌我烦了,嫌我总要你陪,耽误你的事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顾宴清急忙拉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不管他的挣扎。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顾宴清急切地道歉,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累赘!一刻都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我暂时不在的时候,也能好好的……我害怕你难受,比害怕任何事都怕……”
宋时桉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最终无力地瘫软下来,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那不是崩溃的痛哭,而是带着委屈和后怕的哭泣。
顾宴清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着。
“是我不好,我不会说话。你别怕,我保证随时让你能找到我,好不好?我买了很多充电宝,信号再差我也给你发消息……别哭了……”
那天晚上,顾宴清几乎一夜没睡,一直抱着他,低声跟他说话,直到他哭累了,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顾宴清出发时,宋时桉的眼睛还是肿的,但情绪稳定了很多。
他送顾宴清到宿舍楼下,递给他一个小袋子,里面装满了独立包装的饼干和巧克力,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按时吃饭。注意安全。」
字迹工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心。
顾宴清的心瞬间化了,他用力抱了抱他。
“等我回来。”
“嗯。”
考察的两天,顾宴清几乎成了队友眼中的“手机控”。
一有信号就立刻报备行程,晚上打着手机灯跑老远去找信号格视频。
队友们笑话他“妻管严”,他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而宋时桉,也真的像他承诺的那样,努力地适应着。他会按时去上课,去画室,去食堂吃饭。
虽然每次和顾宴清视频时,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强忍着眼泪,但他没有再失控,也没有失联。
第二天晚上视频时,他甚至主动告诉顾宴清。
“今天自已去买了颜料。”
“画室接了个长期的单子。”
虽然语句简短,却充满了努力生活的痕迹。
顾宴清看着屏幕里那个努力显得坚强的人,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感动和骄傲。
他的宋时桉,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勇敢。
考察结束,顾宴清几乎是飞奔回学校的。
他在画室找到宋时桉时,他正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
看到顾宴清出现,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里迸发出清晰可见的亮光,虽然很快又被他习惯性地压下,但嘴角那抹克制不住上扬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顾宴清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现在这个动作已经不会引起他的剧烈反应了。
“我回来了。”
“嗯。”
宋时桉低下头,耳根微红。
日子继续流淌,甜蜜的细节逐渐渗透进日常的每一个缝隙。
宋时桉开始习惯在顾宴清看书时,安静地靠在他身边画画,偶尔会把画板稍微倾斜,让他看到自已的作品;顾宴清会在打球时,下意识地在围观人群里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如果看到了,就会打得格外卖力;他们会在没人的教学楼角落交换一个短暂而青涩的吻,宋时桉还是会脸红心跳好久,却不再推开。
顾宴清发现宋时桉其实有点小小的“占有欲”。
有一次,一个女生向顾宴清请教问题,靠得稍微近了些,被来找顾宴清的宋时桉撞见。
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白了一下,转身就走。
晚上顾宴清哄了好久,他才极其小声地、别扭地问。
“她……是谁?”
顾宴清哭笑不得,又心里发软,仔细解释了那是同系的同学,并且保证以后和所有异性保持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宋时桉听完,把脸埋进枕头里,不肯再理他,耳朵却红得透彻。
这种带着酸味的小插曲,反而让顾宴清觉得更加真实和甜蜜。
大二下学期,两人商量后,决定一起在校外租个小房子。
主要是考虑到宋时桉需要一个更安静、更稳定的环境,而且宿舍的公共浴室和卫生间有时会让他感到焦虑。
找房子、搬家、布置新家……
这个过程本身就像是一种仪式。
他们一起挑选简单的家具,一起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一起讨论窗帘的颜色和碗筷的样式。
宋时桉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参与感。
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在阳台上种一些好养活的绿植。
顾宴清自然全力支持。
小小的出租屋被布置得温馨而整洁。
有一个角落专门留给宋时桉画画,阳光充足;书桌很大,足够两人一起学习;冰箱里总是塞满了顾宴清买的各种食物。
晚上,他们经常会挤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或者各自做自已的事,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有时宋时桉情绪低落,不想说话,就会默默地坐到顾宴清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顾宴清就会放下手里的书,轻轻搂住他,直到他慢慢放松下来。
这里成了他们真正的“家”,一个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和疲惫的、安全的港湾。
时光荏苒,大学生活很快走到了尾声。
顾宴清顺利保研,继续在本校攻读物理。
宋时桉在李医生的持续帮助和自身的努力下,情况稳定好转。
虽然抑郁症像一场感冒,偶尔还是会“复发”,情绪会有波动,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与它共存,如何识别预警信号,如何主动寻求帮助。
他成功毕业,并且因为其细腻独特的画风,开始在一些小型画廊展出作品,甚至有人慕名来买画。
毕业典礼那天,天气晴好。
顾宴清穿着学士服,在人群中找到了同样穿着学士服、显得有些拘谨却眼神清亮的宋时桉。
他拉着他的手,走到校园里那棵著名的情侣树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顾宴清看着身边这个人,想起初见时他那副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再看看如今他眼底有了光、嘴角常带浅笑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温柔。
“宋时桉。”
他轻声叫他。
“嗯?”
顾宴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简单的铂金素圈对戒。
他拿起稍小的一枚,看着宋时桉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温柔而坚定。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办法真正组建家庭,但我想用这个圈住你,也圈住我。”
“未来的路可能还会有不好走的时候,但我想和你一起走。你愿意一直戴着它吗?”
宋时桉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戒指,又看看顾宴清无比认真的脸庞,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盒子里另一枚稍大的戒指,学着顾宴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套进了他的无名指。
然后,他才把手伸给顾宴清,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你也是,不许摘掉。”
顾宴清笑着,眼眶也湿了,郑重地将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然后低头,在那枚戒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们祝福。
漫长的黑夜终于彻底过去。
曾经的微光,已汇聚成照亮彼此一生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