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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你话好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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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顾宴清因为系里一个不得不参加的重要会议,暂时离开了宋时桉的宿舍楼。
会议中途,他心神不宁,右眼皮狂跳,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感让他坐立难安。
他最终还是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会议室,朝着美院宿舍狂奔。
跑到楼下时,他抬头望去,只见顶楼天台的边缘,站着一个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清瘦身影。
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他像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摇摇欲坠。
“宋时桉!!!”
顾宴清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劈裂在寒风里。
楼上的人似乎听到了,极其缓慢地、茫然地回过头。
隔着遥远的距离,顾宴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死寂的绝望。
下一秒,那个身影向前一倾,直直地坠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宴清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
万幸的是,楼下几层的外延平台和厚厚的积雪缓冲了大部分下坠的力道。
一声沉闷的巨响后,宋时桉躺在雪地里,身下洇开刺目的鲜红,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不——!!!”
顾宴清扑过去,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他颤抖着手拨打急救电话,声音破碎得语无伦次。
他不敢移动他,只能徒劳地用手捂住他流血的伤口,眼泪混合着冰冷的雪水,模糊了视线。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世界一片混乱。
顾宴清紧紧握着宋时桉冰冷的手,一遍遍地、绝望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冰冷而漫长。
顾宴清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靠在墙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李医生和辅导员也赶来了,面色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表情严肃但带着一丝庆幸。
“命保住了,多处骨折,脑震荡,失血过多,但幸好有缓冲……需要长期康复。病人现在很虚弱,需要绝对静养。”
顾宴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点,巨大的后怕和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他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那个浑身插满管子、脸色惨白如纸的人,眼泪再次决堤。
宋时桉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顾宴清寸步不离地守着。
当他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憔悴不堪的顾宴清时,空洞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淹没。
他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落。
“对不起……”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别说话。”
顾宴清红着眼眶,轻轻握住他没有受伤的手。
“好好休息,我在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痛苦的康复期。
身体上的疼痛尚且可以忍受,但心理上的枷锁却更加沉重。
宋时桉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拒绝交流,眼神时常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随之死去。
顾宴清没有逼他,只是日复一日地陪伴,喂饭、擦身、读新闻、甚至笨拙地讲并不好笑的笑话。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傍晚,夕阳透过病房窗户洒进来。
顾宴清正在给他削苹果,宋时桉忽然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
“顾宴清,我们谈谈吧。”
顾宴清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他异常清醒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心里一紧,点了点头:“好。”
宋时桉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对着虚空诉说,声音平静得令人心碎。
“我从没想过会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
“第一次你给我撑伞的时候,我觉得你很烦,也很害怕。我觉得你迟早会发现,我有多糟糕,然后像所有人一样离开。”
“你每次给我东西,对我笑,跟我说话,我都觉得像在做梦又像在受刑。我一边偷偷高兴一边害怕得发抖。我觉得自已不配,我在透支我不该拥有的东西。”
“你跟我表白那天,我很高兴,真的,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眼泪无声地滑落。
“但是更害怕了。高兴有多少,害怕就有多少,甚至更多。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你,拥有爱情?”
“我越是想变得好一点,想证明自已不是负担,就越是搞砸,越是让你担心,让你累。”
“我看到你生病,看到你为我奔波,看到你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因为我变得憔悴,我就觉得我是罪人……”
“那天关门之后,我觉得自已彻底烂掉了,没有任何希望了,活着只会不断地拖累你,毁掉你……”
“离开我对你才是最好的……”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将那些深埋心底的、扭曲而痛苦的自卑、恐惧、依恋和绝望,毫无保留地摊开在顾宴清面前。
那是比身体上的伤口更深、更鲜血淋漓的内心世界。
顾宴清听着,心脏像是被凌迟般疼痛。
他终于明白了,那份不安和愧疚的源头。
他紧紧握住宋时桉的手,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傻瓜,你这个傻瓜……”
“你从来都不是负担!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是我不好,是我太着急,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没有让你真正相信,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
“累了我们就休息,难过了就哭,撑不住了就靠着我!谁说你一定要‘变好’?我爱的是你,就是现在的你!好的坏的,我都接受!”
“没有谁拖累谁!我们是在一起!是在一起互相支撑!你也在治愈我,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和责任!”
“求你,别再推开我了,别再伤害自已了,没有你,我才真的会垮掉。”
顾宴清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珍重地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宋时桉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最后,反手握住了顾宴清的手,力度很大,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带着委屈、后怕和一丝宣泄的痛哭。
冰冷的河水,仿佛终于开始流动。
那次彻底的坦白之后,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宋时桉不再强迫自已立刻“好起来”,他开始真正地接受治疗,配合康复,虽然过程依旧艰难,但他的眼神里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多了一种平静的、愿意尝试的力量。
他依然会情绪低落,会焦虑,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封闭。
他会对顾宴清说。
“今天有点难受。”或者“能陪我去散散步吗?”
顾宴清每次都耐心回应,给他最大的支持和包容。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加坦诚和深入的阶段。
出院后,宋时桉的变化更加明显。
他依旧话不多,但不再是沉默的拒绝。
他会和顾宴清讨论课程,甚至会吐槽画室老板的古怪要求。
虽然语速很慢,声音很轻,但他在努力表达自已。
一天阳光很好的下午,他们又在校园里散步。
顾宴清絮絮叨叨地说着物理实验的趣事,宋时桉安静地听着。
忽然,他极轻地开口,打断了顾宴清。
“喂。”
“嗯?”
顾宴清停下来看他。
宋时桉微微别开脸,耳根有点红,声音却很清晰。
“你话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