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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迈出的第一步 ...

  •   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一个疲惫抵靠的额头,一份沉默却震耳欲聋的守护,和两颗在黑暗中缓慢靠近、试探着相互取暖的心。

      这个依靠的姿势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

      宋时桉像是再次被自己这超越界限的依赖吓到,猛地直起身子,慌乱地向后缩去,脸上刚刚干涸的泪痕似乎又烧灼起来。

      他死死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包纸巾,指甲深陷进去。

      “对不起……”

      一声嘶哑的、含混不清的道歉从他唇间逸出,充满了无措和羞耻。

      “不用道歉。”

      顾宴清立刻开口,声音因为情绪的涌动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任何时候都不用为这个道歉。”

      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没有试图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天黑了,这里凉。我送你回去,好吗?”

      宋时桉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也跟着慢慢地、有些脱力地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像是默认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被夜色笼罩的寂静街道上。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顾宴清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跟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前面那个清瘦而显得有些踉跄的背影上,时刻准备着在他摔倒时扶住他。

      走到宋时桉家楼下,顾宴清停住了脚步。

      “我就送到这里。”

      他轻声道。

      “好好休息。明天……如果还是很累,就不要勉强自己。”

      宋时桉站在单元门口,背对着他,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动作迟缓。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像是逃避什么一样,快速打开门,闪身进去。

      门在顾宴清面前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顾宴清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扇熟悉的、迟迟没有亮起灯光的窗户,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看到曙光的希望。

      刚才那短暂的依靠,像一把钥匙,终于真正地撬开了那扇紧闭心门最核心的锁孔。

      虽然门还没有完全敞开,但光,已经真切地照了进去。

      期中考试那两天,顾宴清的心始终悬着。

      他密切关注着前座宋时桉的状态,看到他考场上的紧绷、交卷后的虚脱,以及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焦虑。

      但好在,没有再出现像之前那样剧烈的崩溃。

      那晚废弃公园里短暂的依靠和那句“累”的短信,像是一个泄压阀,似乎帮他释放掉了一部分无法承受的压力。

      考试结束后的周末,顾宴清依约再次来到了宋时桉家楼下。

      这一次,他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和紧张。

      因为他今天的目的,不仅仅是陪伴,而是试图推动一件至关重要、却也可能充满风险的事情,说服宋时桉接受专业的心理帮助。

      他手里提着的,不再是点心或零食,而是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了他这些天通过各种渠道小心翼翼收集来的、几家口碑较好、注重隐私的心理咨询中心的信息,以及一些关于药物治疗和心理咨询如何起作用的科普资料,都用最简洁易懂的方式整理打印了出来。

      站在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

      宋时桉站在门内,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带着考后的倦怠,但看到顾宴清时,那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

      顾宴清走进屋,将文件袋放在茶几上,没有立刻直奔主题。

      他像往常一样,先询问他考试的情况,聊了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校园琐事,直到感觉宋时桉稍微放松下来,才将谈话引向更深入的方向。

      “最近……晚上睡得好吗?”

      顾宴清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关心。

      宋时桉蜷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还是会觉得很累很难受?即使什么都不做的时候?”

      顾宴清继续小心翼翼地问。

      宋时桉沉默了片刻,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顾宴清的心揪紧了。

      他看着宋时桉脆弱的样子,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将那个文件袋拿了过来,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我整理了一些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努力保持着平静。

      “是关于一些能让人感觉不那么累的方法。不是学校那种,是更专业一点的医生。他们……或许有办法能帮你和那种‘累’和难受的感觉相处得好一点。”

      他将文件袋轻轻推过去一点。

      “你可以先看看,不着急。我只是觉得或许可以试试看?万一有用呢?”

      宋时桉的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身体瞬间僵硬了,眼神里刚刚有的一丝松懈瞬间被警惕、恐惧和强烈的抗拒所取代。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猛地向沙发里缩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不是觉得你有问题!”

      顾宴清立刻急切地解释,心慌得像要跳出胸口。

      “绝对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看你那么难受了。我看着你一个人扛着那些……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里带上了恳求。

      “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好不好?只是先去和医生聊一聊,听听他们怎么说,如果不喜欢,我们立刻就走,再也不提了,好吗?”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将“为我安心”作为理由,试图减轻宋时桉的心理负担。

      宋时桉死死地盯着那个文件袋,又看向顾宴清焦急而真诚的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内心显然在进行着天人之战。

      对未知的恐惧、对被贴上标签的羞耻、对再次被剖析的抗拒,与对眼前这个一次次将他从绝望边缘拉回、此刻眼中盛满担忧和恳求的少年的信任,激烈地搏斗着。

      房间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宋时桉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了一下那个文件袋,像是触碰烙铁一样又猛地缩回。

      如此反复了几次。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顾宴清捕捉到了!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顾宴清的紧张,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你答应了?真的吗?”

      宋时桉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里,不再给他任何回应,耳朵却红得透彻,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刚做出了一个艰难又无可挽回的决定。

      顾宴清不敢再逼他,连忙说。

      “好!好!我们不急!你先看看资料,什么时候觉得准备好了,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去!一直陪着你!”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文件袋就放在茶几上,像一个沉默的象征。

      宋时桉没有立刻去动它,但也没有把它扔掉。

      顾宴清也不再催促,只是每天依旧过来陪伴,绝口不提咨询的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文件夹。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下午,顾宴清到来时,发现那个文件袋被打开了,里面的资料被拿出来,有些散乱地放在茶几上,其中一页关于认知行为疗法简介的纸上,还有一个被捏得有些发皱的角落。

      顾宴清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只是像往常一样坐下,拿出作业。

      过了一会儿,宋时桉极其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个李医生周四下午好像有空”

      顾宴清猛地抬头,心脏狂跳。

      他强压下激动,用尽量平稳的语气确认。

      “是名单上那位李雪医生吗?周四下午?”

      宋时桉没有看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

      顾宴清立刻应道。

      “那我周四下午请假陪你去!”

      周四下午,天气有些阴沉。

      顾宴清提前请了假,等在了宋时桉家楼下。

      当他看到宋时桉慢吞吞地走下楼时,心里一阵抽紧。

      宋时桉的脸色白得吓人,比平时更加毫无血色,嘴唇紧抿着,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仿佛不是去看医生,而是去赴死。

      顾宴清走上前,没有说任何鼓励的话,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走向公交车站。

      一路上,宋时桉都死死地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顾宴清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恐慌。

      到达心理咨询中心所在的写字楼,走进电梯,看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宋时桉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顾宴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忍不住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门打开的瞬间,宋时桉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顾宴清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

      “别怕,我在外面等你。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门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

      宋时桉猛地转过头看向他,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是痉挛般地,猛地反手抓住了顾宴清的手腕。

      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掐进顾宴清的皮肤里。

      顾宴清没有挣脱,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只是任由他抓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重复道。

      “我就在门口,一步都不离开。”

      前台护士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微笑着引导他们。

      “是宋先生吗?李医生已经在等你了,这边请。”

      宋时桉抓着顾宴清的手,僵硬地被带着走向诊疗室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到诊疗室门口,护士打开门,对里面说:“李医生,宋先生来了。”

      宋时桉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个布置得温馨却陌生的房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抓着顾宴清的手更加用力,指节扭曲泛白,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的眼神看着顾宴清。

      顾宴清的心疼得像要被撕裂,但他知道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他用力回握了一下宋时桉冰冷颤抖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

      “进去吧,我保证,就在这门外面。你随时可以出来。”

      宋时桉死死地看了他几秒,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承诺刻进心里。

      然后,他像是终于榨干了最后一丝勇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抓着顾宴清的手。

      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几乎是挪地,走进了诊疗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

      顾宴清立刻后退一步,背靠着诊疗室门口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手腕上还残留着宋时桉刚才用力的触感和冰冷的温度,甚至隐隐作痛。

      他能听到门内传来极其模糊的、低沉的谈话声,听不清内容,只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缓慢的节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顾宴清的心始终悬着,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门内的任何一丝异响,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随时准备着破门而入。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履行着就在门口的承诺。

      五十分钟的治疗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诊疗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时,顾宴清几乎是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

      宋时桉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睛比进去时更红,像是狠狠哭过,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掏空般的虚脱和疲惫。

      但他的眼神,不再是进去前那种纯粹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绝望,而是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茫然,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的风暴,暂时归于平静,却满目疮痍。

      他看到守在门口、一脸焦急的顾宴清,脚步顿了一下,通红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安心的波动。

      李医生跟在后面出来,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气质温和沉静的女性。

      她对顾宴清微微点了点头,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下次预约的时间。

      “第一次很顺利。”

      李医生的声音温和而专业。

      “宋先生很勇敢,下次预约是下周四同一时间,可以吗?”

      顾宴清连忙点头,小心地接过纸条,像是接过什么珍贵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去时那种绷紧的、充满恐慌的死寂,而是一种疲惫的、需要慢慢消化的平静。

      走到宋时桉家楼下,他停下脚步,第一次主动地、极快地抬眼看了顾宴清一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

      说完,他便立刻低下头,快步转身上了楼。

      顾宴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心疼,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欣慰和希望。

      他抬起手腕,看着上面那几个清晰的、微微发红的指甲印,嘴角却缓缓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第一步,终于走出去了。

      虽然前路依然漫长,虽然痛苦不会一夜消失,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独自在黑暗中摸索。

      光,虽然微弱,却已经指明了方向。

      而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走到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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