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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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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以为宋时桉要转身离开时,那位学姐社长眼尖地看到了门口的他,笑着迎了出来。
“哎?顾宴清你也来了?进来啊!”
她同时也看到了宋时桉,笑容不变,语气轻松地说。
“宋同学也来啦?正好,我们在玩呢,有个环节是盲画,特别好玩,要不要一起来试试?不露脸的那种哦!”
她的话巧妙地强调了“玩”和“不露脸”,极大地降低了门槛和心理压力。
宋时桉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内心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顾宴清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传递着支持。
最终,宋时桉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是贴着门边,飞快地溜了进去,直接缩到了他最熟悉的那个角落软垫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
分享会的气氛很轻松。所谓的“盲画”,就是蒙上眼睛,凭感觉和记忆在纸上作画,过程往往滑稽搞笑,作品也千奇百怪,引得大家阵阵笑声。
宋时桉始终缩在角落,没有参与,只是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
但顾宴清注意到,在大家因为某幅特别抽象的“盲画”而爆发出大笑时,宋时桉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嘴角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信号,却让顾宴清心里一动。
轮到学姐社长展示她的作品时,她拿出了一幅正在创作中的油画。
画的是夜晚的操场,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路灯,但在跑道尽头,却用极其细腻的笔触画了两个模糊的、并肩而坐的背影,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画面的氛围孤独却带着一种温暖的羁绊。
“这幅画叫《无人之境》。”
学姐的声音温和下来。
“其实是受了陈朝学长以前一幅画的启发。我觉得,即使是在最孤独的地方,如果能有一个并肩的人,好像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活动室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想起了那位温柔而才华横溢的前社长,气氛变得有些感伤。
顾宴清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宋时桉。
只见他正怔怔地望着那幅画,眼神有些恍惚,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那幅画似乎触动了他内心的某种东西。
分享会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
顾宴清故意磨蹭到最后。
活动室里只剩下他、学姐社长和依旧缩在角落的宋时桉。
学姐社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似随意地对宋时桉说。
“宋同学,你觉得那幅《无人之境》怎么样?我总觉得右边那个背影的明暗处理得不太好,有点闷了,你觉得呢?”
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将宋时桉拉入对话的方式,不是询问感受,而是请教一个具体的、技术性的问题,并且隐含了对他眼光的认可。
宋时桉明显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学姐,又看向那幅画。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顾宴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好几秒,就在学姐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准备笑笑说“没关系”时,一个极轻极轻的、带着迟疑和沙哑的声音,从角落那个软垫里飘了出来。
“光源……再偏左一点……影子……会更长……”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甚至有些气音,但在寂静的活动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擂鼓。
顾宴清和学姐社长都瞬间愣住了!
宋时桉……说话了!
他对着除了顾宴清以外的人,说话了!
虽然只是关于画面的、极其专业的点评,但这无疑是一个石破天惊的突破。
学姐社长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真诚而惊喜的笑容,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指出了不足而不快,反而兴奋地说。
“对啊!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光源偏左,影子拉长,不仅更符合逻辑,孤独感和延伸感也会更强!谢谢你啊宋同学!你太厉害了!”
她毫不吝啬的赞美让宋时桉的脸瞬间红透了,他猛地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再也不肯抬起来,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但顾宴清看得清清楚楚,他埋下去之前,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被认可后的光亮。
学姐社长对顾宴清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喜悦的眼神,然后便哼着歌,心情很好地继续收拾画具,没有再刻意去打扰宋时桉。
顾宴清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走到宋时桉身边,没有靠太近,只是用一种平静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的语气,低声说。
“她说得对,你真的很厉害。”
缩成一团的人影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排斥。
那天之后,宋时桉似乎有了一些更加明显的变化。
他依旧沉默,但去美术社变得更加规律。
他偶尔会极快地在学姐社长请教他技术问题时,吐出几个极其简短的词语。
虽然每次说完都会立刻脸红并陷入长久的沉默,但这已经是足以让顾宴清和学姐欣喜若狂的进步了。
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在自己的速写本上,画一些不再是完全阴暗压抑的东西。
顾宴清有一次无意中瞥见,他的本子上出现了一角洒满阳光的窗台,上面放着一小盆绿色的植物(那是学姐社长放在活动室窗台的)。
希望的嫩芽,似乎终于穿透了厚重的冻土,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然而,顾宴清并没有被这点进展冲昏头脑。
他深知康复之路漫长而反复。
他依旧密切关注着宋时桉,尤其是每次考试前后,他的情绪总会明显变得更加焦虑和低落。
期中考试前夕,顾宴清发现宋时桉的状态又一次跌入了低谷。
他几乎整天趴在桌上,不吃不喝,眼神空洞,周身散发着令人担心的绝望气息。
放学后,他没有去美术社,而是直接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学校。
顾宴清的心揪紧了。
他立刻跟了上去,同时高度警惕着手机。
宋时桉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废弃的小公园,坐在一个几乎被荒草淹没的长椅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着。
顾宴清躲在远处一棵大树后,心疼地看着,却不敢贸然上前。
他知道,此刻的任何打扰都可能适得其反。
他只能像一个沉默的哨兵,远远地守护着,并随时准备着在那道警报响起时冲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渐渐西沉,将天空染成凄美的橘红色。
废弃的公园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时桉终于抬起头。
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疲惫而空洞,但那种歇斯底里的崩溃似乎并没有发生。
他只是极其疲惫地、茫然地望着远处下沉的夕阳。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顾宴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做什么?
只见宋时桉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着,似乎在艰难地打字。
几秒钟后,顾宴清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一条新短信,来自宋时桉。
内容只有一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宴清心中所有紧绷的焦虑和担忧。
「累。」
一个字。
简单,直接,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和疲惫。
这不是警报,却比警报更让顾宴清感到心疼。
这是一种信任,一种交付,一种将他拉入那片黑暗世界的、沉重的依赖。
顾宴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复:
「在哪?我去找你。」
短信发出去后,他立刻从树后走了出来,朝着那个长椅走去。
宋时桉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看到走过来的顾宴清,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成了然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有脆弱,有依赖,也有深深的疲惫。
顾宴清走到长椅边,没有坐下,只是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仰头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温暖,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累了的话,就不想了。我陪着你。”
宋时桉看着他,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崩溃大哭,只是任由眼泪安静地流淌,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宴清没有再说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递过去一包薄荷味的纸巾。
宋时桉接过纸巾,没有擦眼泪,只是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荒草地上,依偎在一起。
许久,宋时桉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着顾宴清的方向,倾斜了一点点身体,将额头轻轻地、疲惫地抵在了顾宴清的肩膀上。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轻如羽毛的触碰,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依靠。
却让顾宴清浑身一震,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和温柔的情绪瞬间溢满胸腔。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脆弱无比的靠近。
那一刻,荒芜的公园,下沉的夕阳,寂静的风声,都成了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