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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光照了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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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宴清几乎一夜未眠,只是浅眠片刻便立刻惊醒,时刻关注着宋时桉的动静。
后半夜,宋时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发出模糊的梦呓和轻微的抽泣,但终究没有醒来。
当天色完全亮起时,宋时桉的呼吸节奏发生了变化,他动了动,似乎快要醒了。
顾宴清立刻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疲惫和狼狈。
宋时桉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是迷茫和空洞的,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几秒钟后,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他的身体猛地僵住,眼神瞬间被惊恐、羞耻和难以置信所充斥。
他看到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顾宴清,看到了身上盖着的薄毯,看到了被清理干净的玄关,也感受到了手腕上被简易包扎的伤口传来的细微刺痛。
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情地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多么失控和不堪的事情。
他竟然……
他竟然在顾宴清面前露出了那样崩溃丑陋的样子。
他甚至……
还按了那个警报器!
巨大的羞耻感像火焰一样瞬间烧遍全身,让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猛地坐起身,扯下身上的毯子,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样,踉跄着想要逃离客厅,躲回自己的房间。
“宋时桉!”
顾宴清连忙起身,却不敢贸然靠近,只是急切地叫了他一声。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手腕还疼吗?”
宋时桉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身体僵硬,肩膀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顾宴清看出他的极度窘迫,没有再追问昨晚的事,而是找了个借口走向厨房,给他留下一点缓冲的空间。
等他端着温水从厨房出来时,宋时桉还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顾宴清将水杯递给他,语气尽量轻松自然。
“早上喝点温水比较好。”
宋时桉没有接,也没有动。
顾宴清没有勉强,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在他身边不远处停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
“昨天晚上我很担心你。”
他避开了那些刺激性的词汇。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宋时桉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个警报器。”
顾宴清继续说道。
“谢谢你用了它。让我能来得及过来。”
他没有说“救你”,而是用了更中性的“过来”。
宋时桉猛地抬起头,看向顾宴清,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
“为……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不……就当没收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弃,仿佛顾宴清的到来对他而言是一种额外的负担和耻辱。
“因为我答应过你。”
顾宴清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我说过,如果你需要,我会在这里。我说到做到。”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撞开了宋时桉心中某个紧闭的闸门。
积压了一夜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泪水瞬间决堤而出。
他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绝望的、眼泪疯狂涌出的哭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顾宴清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发紧。
他没有阻止他哭,也没有试图安慰,只是默默地抽了几张纸巾,递到他手边。
宋时桉没有接纸巾,只是任由眼泪汹涌地流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冲刷出来。
哭了很久,直到眼泪都快流干了,他才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偶尔无法抑制的抽噎。
他看起来精疲力尽,却也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一点点,那层坚硬的、防御性的外壳,在彻底的崩溃和眼泪的冲刷下,似乎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裂隙。
“对……对不起……”
他极其艰难地、声音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充满了羞愧。
“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麻烦。”
顾宴清立刻摇头,语气郑重。
“一点也不麻烦。你能联系我,我……我很高兴。”
这是他的真心话。
宋时桉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这样的“麻烦”感到高兴。
就在这时,顾宴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周浩打来的。
“我接个电话。”
顾宴清对宋时桉说了一句,走到阳台接通。
“喂宴清!我到了!靠,这地方可真不好找!买了一大堆东西,快提不动了!你赶紧下来拿!”
周浩的大嗓门从电话那头传来。
“好,我马上下来。”
顾宴清挂了电话,回到客厅。
宋时桉正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害怕他要离开。
“我朋友送了点东西过来,我下去拿一下,很快上来。”
顾宴清解释道,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宋时桉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顾宴清穿上外套走出门,心里一片混乱。
朋友?送东西?给……他的?
没过几分钟,顾宴清就提着两个巨大的超市购物袋回来了。
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有盒装的热粥、包子、牛奶、面包、各种零食、水果,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速食面和罐头。
顾宴清将东西提进厨房,开始分门别类地往冰箱里放。
空荡荡的冰箱瞬间被填满了一半,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生活气息。
宋时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顾宴清忙碌的背影,看着那些被塞进冰箱的食物,眼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这个冰冷的“家”里,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属于“生活”的东西了。
这种细微而具体的关怀,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一点点地穿透了他厚重的冰层,触及到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我朋友随便买了点。”
顾宴清收拾好东西,转过身,语气随意。
“粥还是热的,要不要吃点?”
宋时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接受吗?接受这份意味着更深牵扯的关怀?他配吗?他值得吗?
最终,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对于温暖和连接的渴望,极其艰难地战胜了惯性的退缩和自卑。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顾宴清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甚至涌起一丝雀跃。
他立刻拿出还温热的粥和包子,摆到客厅的茶几上。
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吃着这顿异常安静却意义非凡的早餐。
宋时桉吃得很慢,动作有些僵硬,显然很不习惯与人共餐,更不习惯接受这样的照顾。
但他确实在吃,一点点地将食物咽下去。
顾宴清没有打扰他,只是自己也吃着,用这种无声的陪伴,减轻他的不自在。
吃完早餐,顾宴清收拾好垃圾。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父母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
而且,他需要给宋时桉留下独处的空间去消化这一切。
“我该回去了。”
顾宴清站起身,说道。
宋时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不舍,虽然很快又被惯有的沉默掩盖。
顾宴清注意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心里软成一片。
他拿出手机,说道。
“我的号码,你存一下。任何时候,任何事,都可以打给我,发短信也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当然,最好别再用那个警报器了,除非真的很紧急。我手机差点被它吓死机。”
宋时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他低下头,手指蜷缩着,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
顾宴清知道这是他默认的方式。
他走到门口,穿上鞋。
“好好休息。”
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宋时桉。
“冰箱里有吃的,记得热一下再吃。我明天再来看你?”
最后一句,他带上了试探的语气。
宋时桉的身体猛地一震,头垂得更低,没有任何表示。
顾宴清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也不再强求。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顾宴清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担忧、心疼、疲惫,但也有着一丝清晰的、看到曙光的希望。
他知道,这一次的闯入,虽然始于一场可怕的危机,却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转折点。
冰层已经裂开了缝隙。
光,终于照了进去。
而门内,宋时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简陋的纸巾包扎,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拂过旁边沙发上顾宴清坐过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的位置。
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似乎不再全是绝望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