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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夜中的守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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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最终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寒冬夜晚特有的、深沉的宁静。
屋子里没有开主灯,只有玄关一盏昏暗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勾勒出两人沉默的轮廓。
宋时桉依旧蜷缩在角落,双手捧着那杯早已不再温热的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板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偶尔,他的身体还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一下,像是风暴过后残余的涟漪。
顾宴清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没有玩手机,也没有试图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陪着,目光落在宋时桉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守护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绝望和悲伤,像冰冷的潮水般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他不知道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发了这场剧烈的崩溃。
但他知道,追问细节毫无意义,甚至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此刻,最重要的是让他感觉到安全,感觉到自己不是彻底孤身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宋时桉捧着杯子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手臂有些发麻。
杯子里的水轻微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顾宴清立刻注意到了,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水凉了,我去给你换一杯热的?”
宋时桉像是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动,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顾宴清没有勉强。
他想了想,站起身。
他的动作很慢,尽量不带来任何压迫感。
他走到客厅,拿起空调遥控器,打开了暖气。
机器发出低沉的运行声,很快,冰冷的空气开始逐渐回暖。
他又去卫生间,用热水浸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拧得半干,然后走回玄关,再次蹲在宋时桉面前。
“擦擦脸吧,会舒服一点。”
他将温热的毛巾递过去,语气平和自然,仿佛这只是朋友间最寻常的关心。
宋时桉的目光终于从地板上移开,落在了那条冒着丝丝热气的毛巾上。
他愣愣地看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迟疑。
温暖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脸颊,带来一丝生理性的舒适感。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毛巾的热气都快散尽了,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毛巾。
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顾宴清温热的指尖时,又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然后,他拿起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
温热的湿意似乎稍微驱散了一些紧绷和麻木,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膏像。
顾宴清接过他用过的毛巾,放在一边。
他看到宋时桉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种彻底隔绝的绝望感似乎减弱了些许。
“地上凉,去沙发上坐吧?”
顾宴清试探性地问,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宋时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沙发,又飞快地低下头,没有任何表示。
顾宴清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几分钟,宋时桉极其缓慢地、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
但因为蜷缩太久,加上情绪耗竭,他的腿脚发软,身体晃了一下。
顾宴清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但在碰到他之前硬生生停住了,只是虚虚地护在旁边。
宋时桉稳住了身体,没有看他,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极其缓慢地挪到了沙发边,然后像耗尽所有力气般,瘫坐了进去,将自己再次缩成一团。
顾宴清暗暗松了口气。
他去厨房重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自己在沙发另一端的单人位上坐了下来,依旧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暖气让室内的温度逐渐升高,驱散了部分寒意,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种沉重和寂静,却依旧浓得化不开。
顾宴清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但更不放心让宋时桉独自一人待着。
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父母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已经有十几个。
他想了想,给母亲回了一条短信:「妈,没事,同学心情不好,我陪他一会儿,很快回去,别担心。」
他撒了个谎,没提具体地址和情况,以免他们担心过度直接找过来。
放下手机,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宋时桉身上。
后者依旧保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黑软的头发和一小截苍白的后颈。
看着他那副脆弱无助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闯进顾宴清的脑海:他的家人呢?除夕夜,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有一个家人出现甚至过问?
那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纷纷涌现。
空荡荡的冰箱,冰冷的灶台,过分干净整洁却毫无生活气息的家,以及宋时桉身上那种长期缺乏关爱的孤寂感……
一个令人心寒的猜测逐渐成形。
也许,他所承受的痛苦,远不止源于内心的疾病,还有外部环境的冰冷和缺失。
这个认知让顾宴清的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又冷又痛。
他忽然明白了宋时桉为什么会如此封闭,如此绝望。
当内外交困,当痛苦无人倾诉,无处排解,最终只能转向自我攻击时,活着本身,就成了一场无比艰难的酷刑。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想要做点什么,不仅仅是陪伴,而是真正能帮他打破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
可是,他能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高中生,能力有限。
时间继续流逝。
也许是暖气的缘故,也许是极度的疲惫,宋时桉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不再颤抖,像是睡着了。
顾宴清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找到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就在毯子落下的瞬间,宋时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呓语,像是梦魇中的呻吟。
顾宴清的动作顿住,屏息等待。
但宋时桉并没有醒来,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陷入了不安的睡梦中。
顾宴清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他知道,短暂的睡眠无法驱散根深蒂固的痛苦,醒来后,现实依旧冰冷残酷。
他在沙发旁又守了一会儿,确认宋时桉暂时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开始打量这个房子。
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整洁到了一种缺乏人气的程度。
客厅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只有墙上挂着一幅印刷的、毫无特色的风景画。
他推开另一间卧室的门,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和箱子,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主卧室的门关着,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
厨房和卫生间也一样,干净,却冰冷,看不到多少日常生活的痕迹。
冰箱里除了几瓶矿泉水和一些看起来放了很久的酱料,几乎空空如也。
这个“家”,更像是一个临时落脚点,一个缺乏温度和情感的壳。
顾宴清的心越来越沉。
他回到客厅,重新坐在沙发上,看着蜷缩着睡着的宋时桉,一个决定在心里慢慢坚定起来。
他不能放任他继续这样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冰冷的“壳”里。
他需要想办法,为他建立起与外界更健康的连接。
这不仅仅关乎情感支持,还关乎更实际的生存照顾。
可是,该从何入手?直接联系他的家人?他连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告诉老师?
假期期间,而且这涉及到严重的隐私……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不是电话,而是一条微信消息。
发信人让他十分意外——是叶暮。
自从陈朝学长离去后,叶暮就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发来消息。
消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却让顾宴清的心猛地一揪:
「他以前……最怕一个人过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是在对顾宴清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怀念。
顾宴清看着这条消息,又看了一眼沙发上蜷缩的宋时桉,瞬间明白了叶暮在说什么。
他是在说陈朝学长。
原来,陈朝学长也曾经害怕这样的时刻。
所以,叶暮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什么吗?
还是说,在这个举家团圆的夜晚,他也同样被巨大的悲伤和孤独吞噬着,忍不住发出了这条带着哭腔的讯息?
顾宴清握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了想,回复了过去:
「暮哥,你还好吗?」
消息发送成功,但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应。
叶暮的这条消息,像是一道来自远方的、悲伤的共鸣,让顾宴清更加坚定了不能留下宋时桉一个人的决心。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
他站起身,再次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一下宋时桉的情况。
他依旧睡着,呼吸还算平稳,只是眉头依旧紧锁。
顾宴清走到阳台,拨通了周浩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周浩睡意朦胧、带着不满的声音。
“喂……宴清?大哥,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拜年也忒早了吧……”
“耗子,抱歉这么晚吵醒你。”
顾宴清压低声音,语气严肃。
“有急事,需要你帮忙。”
周浩听出他语气不对,睡意醒了大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说不方便。你明天……不,今天上午,能不能帮我找个借口从家里出来一趟?帮我买点东西送到一个地址。”
顾宴清快速地说道。
“买东西?送哪儿?给你那个……神秘同学?”
周浩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和好奇。
“嗯。”
顾宴清没有否认。
“买点容易消化的食物,米粥之类的,还有……一些日常的零食、水果、牛奶什么的。越多越好。”
他报出了宋时桉小区的地址和楼栋号。
“我靠,你这……”
周浩似乎被他的要求惊到了,迟疑了一下。
“宴清,你……你没事吧?你跟他到底……”
“耗子,别问那么多。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顾宴清的语气带着罕见的恳求。
“真的很重要。你到了楼下给我电话,我下来拿。千万别上楼敲门。”
周浩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知道了。真拿你没办法……地址发我微信上吧。上午十点行不行?太早了我妈不让出门。”
“行!谢谢了耗子!”
顾宴清松了口气。
挂了电话,他靠在冰冷的阳台栏杆上,望着远处城市零星未熄的灯火,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他能做的有限,但至少,可以先让这个冰冷的房子里,多一点食物,多一点人气的温暖。
回到客厅,宋时桉还在睡着。
顾宴清在另一张沙发上合衣躺下,打算小憩一会儿,但神经依旧紧绷,根本无法入睡。
他只是闭着眼睛,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另一张沙发上的动静,守护着这寒夜里脆弱而短暂的平静。
黑夜漫长,但黎明终会到来。
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点点渗入客厅,驱散了夜的深沉。
除夕夜的喧嚣彻底沉寂,城市迎来了大年初一的清晨,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慵懒而安静的氛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