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落暮繁秋

28、厚重的门

　　401，402……

　　就是这里了！

　　一扇深色的、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防盗门紧闭着。

　　门口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过年装饰，透着一股冷清。

　　顾宴清停在门前，大口地喘着气，汗水从额角滑落。

　　他抬起手，却犹豫了一瞬。

　　是疯狂按门铃？还是用力敲门？会不会惊扰到他，反而刺激他做出更极端的行为？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一种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透过门板极其微弱地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楼道里，却像针一样刺入了顾宴清的耳朵。

　　他在里面，他还活着！

　　顾宴清再也顾不上其他，抬手用力地、却又不是特别粗暴地敲响了房门。

　　“宋时桉！宋时桉！开门！是我！顾宴清！”

　　他对着门缝压低声音喊道，既想让他听到，又怕惊动邻居。

　　门内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像是被突然扼住了喉咙，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哭声更让人害怕。

　　“宋时桉！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好吗？让我看看你！你没事吧？”

　　顾宴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更加用力地敲门，语气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脚步声。

　　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哭声只是他的幻觉。

　　顾宴清急了。

　　他试着拧动门把手，纹丝不动，从里面反锁了。

　　“宋时桉！你答应我一声！你不出声我很担心！你刚才按了警报器对不对？发生什么事了？你开门让我看看！”

　　顾宴清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就算不开门，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一个字也行！”

　　死一样的寂静。

　　一种可怕的想象涌入顾宴清的脑海：他是不是已经……就在门的那一边……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要失去理智，准备用肩膀去撞门。

　　就在他后退一步，准备发力的时候……

　　“咔哒”

　　一声轻响。

　　门锁从里面被打开了。

　　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完全打开，只是一条窄窄的、黑暗的缝隙。

　　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

　　那是宋时桉的眼睛。

　　瞳孔放大，充满了血丝，眼眶红肿得像桃子，眼神里交织着极致的惊恐、无助、深深的羞耻，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仿佛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出现在这里的茫然。

　　仅仅是通过这条门缝，顾宴清就能感受到那后面散发出的、浓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悲伤。

　　“宋时桉……”

　　顾宴清的声音瞬间哑了下去，所有焦急和恐慌在看到这只眼睛的瞬间，化为了尖锐的心疼。

　　他不敢贸然推门，只是隔着门缝，急切地打量着他。

　　“你……你怎么样？没事吧？”

　　门后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只眼睛猛地闭上，仿佛无法承受他的目光。

　　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然后，门被稍微拉开了一点，但仍然不足以让顾宴清进去，只是露出了更多他的样子。

　　他穿着单薄的居家服，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脸上满是泪痕，头发凌乱，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不堪。

　　他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刺目的血痕，虽然不深，但蜿蜒的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顾宴清的呼吸猛地一窒。

　　目光死死盯在那道血痕上，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果然……

　　果然是这样！

　　“你……”

　　顾宴清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又怕惊到他，手僵在半空。

　　“你受伤了！让我进去！你需要处理一下！”

　　宋时桉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吓到，猛地向后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抗拒，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气音。

　　“别……别过来……走……你走……”

　　他的状态明显不对，情绪处于彻底崩溃的边缘，思维可能都是混乱的。

　　“好，好，我不过去，我就站在这里。”

　　顾宴清立刻停下所有动作，放缓了语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可靠，尽管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但你让我看看你的手，好不好？伤口需要处理，会感染的。”

　　宋时桉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更加汹涌地往下掉，身体颤抖得几乎站不稳，仿佛随时都会瘫软下去。

　　他紧紧抓着门框，指节泛白，像是抓着最后的理智。

　　“听着，宋时桉，听着我的声音。”

　　顾宴清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过门缝传递过去。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先把门打开一点，让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好吗？”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安抚的话语，语气不急不躁，只是稳定地、持续地传递着“我在”这个信息。

　　也许是他的声音起到了安抚作用，也许是宋时桉真的已经耗尽了所有挣扎的力气，他抗拒的力道渐渐变小了一些，虽然依旧在哭，身体依旧抖得厉害，但抓着门框的手稍微松开了一点。

　　顾宴清看准时机，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推开了门。

　　门后的景象让他的心再次狠狠一揪。

　　玄关很小，光线昏暗，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纸片。

　　顾宴清认出那是他之前给他的那些笔记和习题。

　　一个玻璃杯摔碎在墙角，水渍和碎片狼藉一地。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刚刚经历过剧烈风暴的绝望气息。

　　宋时桉缩在玄关的角落，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起来，只露出那个带着血痕的手腕，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顾宴清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碎片，蹲下身，尽量不给他带来压迫感。

　　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纸巾，依旧是薄荷味的，抽出几张，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握住宋时桉冰冷颤抖的手腕。

　　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宋时桉猛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剧烈挣扎，只是任由他握着，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顾宴清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屏住呼吸，用纸巾轻轻按压住那道伤口。

　　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表皮，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他仔细地清理着周围的皮肤，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宋时桉不再哭泣，只是低声地、断续地抽噎着，身体随着抽噎微微颤动。

　　他将脸埋得更深，仿佛不敢看顾宴清，也不敢看自己手腕上的伤痕。

　　处理好伤口，顾宴清用干净的纸巾暂时包扎了一下。

　　他环顾四周，看到沙发上扔着一件外套，便拿过来，轻轻地披在宋时桉不停颤抖的、单薄的肩膀上。

　　然后，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试图去窥探或追问。

　　他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玄关的狼藉。

　　他捡起地上的碎纸片，小心地拼凑着，发现那些被撕碎的是自己写的笔记，心里更是酸涩难言。

　　他又找来扫帚和簸箕，将玻璃碎片仔细地清理干净。

　　整个过程中，宋时桉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无法抑制的抽噎声暴露着他的情绪。

　　收拾完一切，顾宴清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他发现冰箱里几乎空空如也，灶台冰冷，看不出任何开火做饭的痕迹。

　　这个所谓的“家”，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和人味。

　　他端着水走回玄关，蹲下来，将水杯递到宋时桉面前。

　　“喝点水吧。”

　　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宋时桉极其缓慢地、迟疑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眼神依旧空洞而迷茫，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他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顾宴清，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水杯。

　　指尖冰凉，依旧带着轻微的颤抖。

　　他没有喝，只是双手捧着那杯温水，仿佛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量。

　　顾宴清没有再催促，只是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却又是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依旧遥远地响着，衬得屋内更加寂静。

　　两个人，一个缩在角落捧着水杯，一个沉默地坐在旁边，谁也没有说话。

　　绝望的风暴似乎暂时过去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深沉的疲惫。

　　但至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他赶到了。

　　他抓住了他。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夜，在这间冰冷孤寂的房子里，顾宴清静静地守着那个破碎的灵魂，用自己笨拙却坚定的存在，为他抵御着窗外无边的寒夜。

　　微光虽弱，却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门扉，照亮了这绝望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