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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靠近的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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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桉在校门口那个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像一颗投入顾宴清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整整一个周末。
那微小的信号,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无声地诉说着,冰层并非坚不可摧,那小心翼翼的靠近,似乎终于被感知到,甚至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回应。
周一回到学校,顾宴清的心境已然不同。
那份沉重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被小心翼翼的希冀所取代。
他依旧践行着陈朝学长所说的“稳定的在场”,但内心多了一份更积极的耐心和期待。
他发现,宋时桉似乎也进入了一种新的状态。
他依旧沉默,依旧避免目光接触,但那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极度的紧绷感确实减轻了。
他趴在桌上休息的时间似乎变长了,但不再是那种充满痛苦的僵直,更像是一种疲惫后真正的休憩。
偶尔,在顾宴清“自言自语”地说起某个有趣的新闻或冷知识时,他翻书的动作会有极其短暂的停顿,仿佛在无意识地倾听。
更让顾宴清感到惊讶的是,一天中午,当他照例将一瓶矿泉水放在两人座位之间的地面上时,宋时桉虽然没有立刻去拿,但在午休结束、教室重新喧闹起来之后,他极其快速而隐蔽地伸出手,将那瓶水拿了过去,放在了桌肚里。
他没有喝,甚至没有再多看它一眼,但这个“接收”的动作本身,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顾宴清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一整个下午,他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瓶水可能最终会被原封不动地带回家,或者被遗忘在桌肚深处,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接受了。
那扇一直紧闭的门,终于向他希望的方向,打开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
他甚至开始尝试更大胆一点的分享。
某天下午,阳光正好,他从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幅拍摄得极其壮丽的星空图,星河璀璨,浩瀚无垠。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将那一页小心地撕了下来,对折再对折,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放学后,他照例跟在宋时桉身后。
走到那段相对僻静的林荫道时,他加快几步,走到宋时桉身边,但没有并排,而是保持了一点侧后的距离。
他能感觉到前面身影瞬间的僵硬。
他的心也跳得很快,手心微微出汗。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那个折好的小方块,快速地、轻轻地放在了宋时桉斜挎着的书包侧袋里,就是之前他放雨伞的那个口袋。
做完这个动作,他立刻放缓了脚步,重新落到了后面,心脏砰砰直跳,几乎不敢去看宋时桉的反应。
宋时桉的脚步明显顿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口袋,手指触碰到那个陌生的纸块,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顾宴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过于冒失的举动再次引发剧烈的排斥。
然而,几秒钟后,宋时桉并没有把纸团拿出来扔掉,也没有愤怒地回头。
他只是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只手却紧紧地按着书包侧袋,仿佛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顾宴清停在原地,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又紧紧护着口袋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喜悦和心酸的暖流。
他收下了。
虽然依旧是用逃离的方式。
但他收下了。
那天晚上,顾宴清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反复想象着宋时桉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独自一人时,会不会打开那个纸团。
他看到那片璀璨星空时,会是什么表情。
会觉得有一点点被安慰到吗?哪怕只有一瞬间。
这种小心翼翼的、充满希望的猜测,本身就像一颗糖,在他心底慢慢融化,带来一丝丝的甜。
然而,就在顾宴清沉浸在这份微小的进展中时,副线CP那边的天空,阴云却愈发浓重,甚至开始电闪雷鸣。
他见到陈朝学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偶尔在走廊遇见,陈朝的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咳嗽的频率明显增加,有时甚至需要扶着墙壁稍微缓一下才能继续走路。
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校服外套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像是一株逐渐失去水分的植物,依旧温和,却难掩那份从内而外透出的虚弱。
叶暮几乎不再出现在陈朝身边。
有几次顾宴清看到叶暮,他都是一个人,或者和几个看起来同样叛逆的朋友在一起,抽烟,脸色阴沉,眼神里充满了暴躁和一种受伤后的戾气。
他不再打球,也不再笑,像是换了一个人。
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开始在校园里更隐秘地传播。
“听说了吗?高三那个陈朝,好像病得挺重的……”
“叶暮家里好像强烈反对,把他关家里好久呢”
“真是何必呢……”
“可惜了,本来挺看好他俩的”
这些窃窃私语像无形的毒雾,弥漫在空气中。
顾宴清每次听到,心里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又闷又疼。
他知道实际情况可能比流传的更加艰难。
一天傍晚,顾宴清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回来时经过美术社活动室楼下。
他听到上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叶暮的声音,嘶哑而激动,带着哭腔。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那么说你!我不准!我不准!”
紧接着是陈朝的声音,虚弱却急切地安抚。
“暮暮,别这样……冷静点……咳咳……”
“我怎么冷静!阿朝!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都行!”
叶暮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别说傻话……暮暮……咳咳咳……”
陈朝的咳嗽声剧烈起来,听得人心惊肉跳。
“你的药呢?是不是又没按时吃?是不是!”
叶暮的声音带着哭音和恐慌。
顾宴清站在楼下,不敢上去,也不敢离开。
心里难过得像是要窒息。
他抬头望着活动室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两个被现实逼到绝境的少年,一个虚弱无助,一个崩溃绝望。
最终,争吵声被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和哽咽取代,然后渐渐低下去,只剩下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哭泣声。
顾宴清默默地离开了。
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陈朝学长所说的“战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那不仅仅是内心的挣扎,还有来自外界的风雨,甚至可能是生与死的考验。
相比之下,他和宋时桉之间这点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虽然艰难,却仿佛显得纯粹了许多。
第二天,顾宴清没有看到陈朝来上学。
叶暮也没有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阴云般笼罩在顾宴清心头。
放学时,他犹豫再三,还是给陈朝学长发了一条消息:「学长,你还好吗?」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复。
直到晚上快睡觉时,手机才屏幕才亮起,是陈朝的回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让顾宴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没事,别担心。」
那刻意轻描淡写的背后,分明隐藏着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沉重。
顾宴清握着手机,躺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入睡。
他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交替浮现出宋时桉苍白沉默的侧脸,和陈朝学长虚弱疲惫的笑容。
光的背面,总是阴影。
而想要守护住那一点微光,所需要的,远不止是善意和耐心。
还有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和与之共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