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落暮繁秋

21、心事重重

　　顾宴清站在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望着教学楼零星亮起的窗口，陈朝学长那句“你确定……你真的准备好，要踏入这样的战场了吗？”如同沉重的鼓点，在他心头反复敲击。

　　战场。

　　这个词精准得近乎残酷。

　　宋时桉的内心世界，就是一片硝烟弥漫、伤痕累累的战场。

　　而他之前所有的举动，更像是一个误入战场的游客，带着好奇和自以为是的善意，却根本不懂战争的规则和残酷。

　　他现在懂了吗？顾宴清问自己。

　　似乎懂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

　　他知道了那里有持续的疼痛，有需要靠药物镇压的崩溃，有深不见底的自我厌恶和绝望。

　　但他依旧无法真正体会，那是怎样一种日夜不休的煎熬。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刚刚认知到的、现实的荆棘之上。

　　第二天回到学校，顾宴清看宋时桉的眼神有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关注和好奇，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基于理解的凝重。

　　他依旧保持着距离，进行着必要的、简短的交流，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带上了更谨慎的温柔和更耐心的等待。

　　他注意到宋时桉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昨晚并没有休息好。

　　是在忍受药效过后的副作用，还是被别的什么情绪折磨的，顾宴清的心揪紧了，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看着。

　　课间操时，宋时桉依旧没有下去。

　　顾宴清也找了个借口留在教室。

　　他没有靠近，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前座那个安静得过分的身影。

　　宋时桉并没有在看书，他只是趴在桌子上，脸朝向窗户，一动不动。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带来任何暖意，只衬得他更加单薄脆弱。

　　有那么一瞬间，顾宴清看到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胃部的位置。

　　他又不舒服了吗，顾宴清的心猛地一沉。

　　是昨天那种突然的绞痛？需不需要吃药？他几乎要忍不住站起身走过去。

　　但就在这时，宋时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依旧是空洞而疏离的，带着惯有的警惕，但似乎……

　　没有了之前那种尖锐的、被侵犯般的敌意。

　　只是匆匆一瞥，他便又迅速转回头，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但就是那一眼，让顾宴清躁动的心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他没有再表现出痛苦的样子，也许只是累了。

　　自己不能再像惊弓之鸟一样，草木皆兵。

　　过度反应也是一种压力。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下头，却再也看不进书上的一个字。

　　心像是被拴在了前座那个身影上，随着他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而牵动。

　　这种无声的、高度紧张的守望，本身也是一种消耗。

　　顾宴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他开始真正体会到陈朝学长所说的“需要强大的内心”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对方会是什么状态，你的心始终悬着，准备着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却又必须克制住所有想要立刻冲上去的冲动。

　　这是一种磨人的煎熬。

　　放学铃声响起。

　　同学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

　　宋时桉依旧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

　　顾宴清也收拾好书包，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着宋时桉站起身，低着头朝教室外走去。

　　他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更加虚浮。

　　顾宴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几乎成了他一种新的习惯。

　　走到楼梯口时，前面一个打闹的男生不小心撞了一下宋时桉的肩膀。

　　力道并不大，但宋时桉却像是被重击了一般，猛地一个趔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更白，手下意识地又按住了胃部，眉头痛苦地蹙起。

　　“喂！看着点路啊！”

　　那个男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跑开了。

　　顾宴清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距离和克制，一个箭步冲上前，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他。

　　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宋时桉胳膊的瞬间，宋时桉像是被电击一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动作幅度之大，带着一种惊恐的抗拒。

　　他抬起头，看向顾宴清，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一丝被触碰到的屈辱。

　　“别碰我！”

　　他嘶哑地低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骇人的力度。

　　顾宴清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脏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又冷又痛。

　　周围还没走完的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

　　“对……对不起，”

　　顾宴清连忙收回手，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只是……我看你好像不舒服……”

　　宋时桉没有再看他，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猛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逃跑的速度，踉跄着冲下了楼梯，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顾宴清独自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尴尬地停留在半空，心里充满了懊悔和无力。

　　他又搞砸了。

　　他明明知道宋时桉对触碰极度敏感，为什么还是没忍住？

　　这场战争，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他的靠近，是不是真的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就在他心情低落到极点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陈朝学长发来的消息。

　　「宴清，明天周末，美术馆有个不错的当代艺术展，我有两张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顺便散散心。」

　　消息的后面，还跟了一个温和的笑脸表情。

　　顾宴清看着这条消息，愣了几秒，随即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间。

　　陈朝学长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和引导他？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道：「谢谢学长，我很想去。」

　　或许，他确实需要换个环境，喘口气。

　　也需要从学长那里，获得更多的力量和智慧。

　　如何真正地“在场”，而不造成伤害，这门功课，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