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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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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黑色的雨伞,像是一个突兀的标点,强行中断了两人之间冰冷的僵局。
虽然宋时桉最终还是冲入了细雨之中,头也不回地逃离,但顾宴清却并未感到像上次纸条事件后那般彻底的挫败和恐慌。
伞下那短暂的、沉默的几分钟,像是一帧被慢放的镜头,反复在顾宴清脑海中回放。
宋时桉僵直的背影,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单调声响,以及自己那三句简短却耗尽勇气的话。
他没有激烈的反抗,没有再次崩溃,只是沉默地接受了那片刻的遮蔽。
这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信号,但对于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的顾宴清而言,却像是一颗遥远的、黯淡的星辰,至少指明了方向尚未完全错误。
周一回到学校,顾宴清调整了策略。
他收起了所有刻意的、带有“帮助”意味的举动。
不再递水,不再放零食,不再“自言自语”。
他只是恢复了最普通的、前后桌之间必要的、极其简短的交流。
“发一下作业。”
“试卷往后传。”
“值日表。”
他的语气平淡,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目光停留。
起初,宋时桉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沉默,对于这些必要的交流,也只是用最轻微的动作或气音回应。但渐渐地,或许是因为顾宴清不再释放出任何试图“探询”或“靠近”的压力,他身体那种极度紧绷的防御姿态,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
至少,在传递试卷时,他的手指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至少,在顾宴清用平常语气说话时,他不再有明显的、想要立刻逃离的应激反应。
这是一种退行,也是一种重建。
顾宴清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脆弱的、表面的“正常”,像是一个拆弹专家,屏息凝神地处理着最细微的连线。
他知道,他必须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时间慢慢软化那层坚冰。
而就在顾宴清全部心思都放在前座这座孤岛上时,副CP那边的天空,却毫无预兆地炸响了一道惊雷。
那是一个平常的课间,顾宴清去办公室送作业。
回来时,经过高三教学楼下的走廊,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气氛异常。
中间似乎发生了争执,声音很大,引得好多人驻足围观。
顾宴清本不想凑热闹,却隐约听到了叶暮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张扬不羁,而是充满了愤怒和失控的尖锐。
“滚!都他妈给我滚开!凭什么指手画脚?!你们算什么东西!”
顾宴清心里一紧,连忙挤了过去。
人群中央,叶暮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眼眶通红,头发凌乱,校服外套的扣子都被扯掉了两颗。
他正对着几个穿着西装、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女嘶吼着,情绪激动得浑身发抖。
陈朝不在他身边。
而他对面那几个人,脸色难看至极,其中一个气质雍容却面带寒霜的中年女人,正用冰冷而严厉的声音斥责道。
“叶暮!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是为了那个陈朝?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跟我们回家!立刻!马上!”
“回家?回哪个家?回去让你们把我关起来吗?我不回!死也不回!”
叶暮歇斯底里地反驳,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个病秧子!就凭他把你带成这副鬼样子!不知廉耻!”
另一个中年男人厉声喝道,语气充满了厌恶和不容置疑。
“你闭嘴!不准你这么说他!”
叶暮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尾巴,猛地就要冲上去,却被旁边两个似乎是老师的人死死拉住。
周围的学生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各种好奇、惊讶、甚至鄙夷的目光交织在叶暮身上。
顾宴清站在人群外围,心脏怦怦直跳。
他瞬间明白了,这恐怕是叶暮的家人,他们发现了叶暮和陈朝的关系,并且强烈反对,甚至找到了学校。
而他们话语中对陈朝疾病的攻击和贬低,彻底点燃了叶暮这颗炸弹。
就在这时,陈朝的身影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听到消息匆忙赶来的。
他看到被众人围住、情绪失控的叶暮,以及对面那几个面色不善的成年人,眼神瞬间沉痛而复杂。
“暮暮!”
他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焦急和虚弱。
叶暮听到他的声音,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依靠,挣扎着想要朝他扑过去。
“阿朝!他们……他们……”
“陈朝是吧?”
那个中年女人冰冷的目光立刻转向陈朝,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的轻蔑和厌恶毫不掩饰。
“请你离我儿子远一点。你们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到此为止。如果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不该拖累他!”
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陈朝。
陈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透明。
他紧紧抿着嘴唇,手指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极其疲惫却依旧试图保持冷静的声音说道。
“阿姨,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冷静下来谈,这里是学校,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谈?有什么好谈的!”
叶暮的父亲粗暴地打断他。
“我警告你,以后再敢纠缠叶暮,别怪我不客气!叶暮,跟我们走!”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叶暮死命挣扎,哭喊着不去。
陈朝试图上前安抚,却被叶暮的家人厉声呵斥推开。
老师们焦头烂额地劝说着,却效果甚微。
顾宴清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现实的压力和恶意可以如此赤裸和残忍。
那些平日里隐藏在水面下的歧视、偏见和不理解,在这一刻如同污水般汹涌喷出,将两个少年紧紧包裹,几乎令人窒息。
他看着陈朝苍白的脸和眼中深藏的痛楚,看着叶暮绝望的挣扎和眼泪,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原来,那看似温暖耀眼的光芒背后,也时刻面临着被狂风暴雨吹熄的危险。
最终,叶暮几乎是被他的家人强行拖拽着离开了学校。
他回头望着陈朝,哭得撕心裂肺,那眼神里的绝望和无助,深深烙在了顾宴清的脑海里。
陈朝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脆弱。
他没有哭,只是脸色苍白地站着,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转身,朝着美术社活动室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议论声却久久不息。
顾宴清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他忽然想起了宋时桉。
那个同样孤独地承受着一切,却连挣扎和哭泣都被压抑在无声冰层下的少年。
每个人的世界里,原来都有一场如此艰难的战争。
而他所能做的,依然如此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