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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阴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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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宋时桉僵在原地,捏着那张轻薄却重若千钧的纸条,指尖的颤抖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不再是空洞,而是翻涌着惊涛骇浪,被窥破最深层秘密的惊恐、无处遁形的羞耻、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背叛感。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宴清。
那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顾宴清所有的心理防线。
“不……不是……”
顾宴清脑子一片空白,慌乱地想要解释,舌头却像打了结。
“那是……我……”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张写满“抑郁症”、“自伤”、“就医”的纸条,从他顾宴清的书里掉出来,被宋时桉亲眼看到,这无异于将他所有小心翼翼的窥探和自以为是的“帮助”都赤裸裸地摊开在了阳光下,变成了一种残忍的审判。
宋时桉眼中的惊恐迅速被一种深切的、冰冷的寒意所覆盖。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顾宴清,不再是那个阳光开朗、带着点笨拙善意的同学,而是一个处心积虑、试图剖析他、将他视为“病例”的陌生人。
他猛地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把它捏碎。
然后,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那团纸砸回顾宴清的身上。
纸团轻飘飘地落在顾宴清脚边,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他的心上。
宋时桉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是猛地转过身,撞开椅子,在一片死寂的绝望和愤怒中,踉跄着冲出了教室。
他的背影不再是单纯的逃离,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撕裂后的、摇摇欲坠的决绝。
顾宴清愣在原地,脚边那团皱巴巴的纸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
教室里还没走的几个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呆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巨大的懊悔和恐慌瞬间淹没了顾宴清。
他猛地蹲下身,捡起那个纸团,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他冲出教室,走廊里已经没有了宋时桉的身影。
他去了哪里?天台?器材室?还是又躲进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顾宴清的心脏,他害怕宋时桉会在极端的情绪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教学楼里疯狂寻找,一层楼一层楼,一个角落一个角落。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肋间的旧伤因为奔跑而隐隐作痛,但他浑然不觉。
最终,他在顶楼通往天台的楼梯拐角处找到了他。
宋时桉没有上天台,门锁着。
他只是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脸深深地埋在里面,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要被冰冷的墙壁吞噬。
细微的、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从臂弯中断断续续地漏出来,听得顾宴清心脏一阵阵抽紧。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停了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寻找时的焦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的悲伤。
他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听着那破碎的呜咽,明白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他自以为是的“帮助”和“理解”,竟然成了最伤人的利器。
他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宋时桉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死寂的沉默,只是肩膀依旧微微颤抖着。
顾宴清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
他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地、沉重地离开了。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任何靠近都只会加深伤害。
他需要时间,宋时桉更需要。
之后整整一周,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脆弱的联系,仿佛被彻底清零,甚至降到了冰点以下。
宋时桉彻底变回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甚至比刚转来时更加封闭和冰冷。
他拒绝一切形式的接触,无论是目光、言语,还是物品。
顾宴清放在他桌上的任何东西,都会被他面无表情地、直接推到桌子的最边缘,然后不再看一眼,直到它们被其他人碰掉或者被值日生收走。
那种彻底的、不留一丝余地的拒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打磨着顾宴清的耐心和决心。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就在顾宴清深陷于和宋时桉关系的冰河期时,他隐约察觉到副CP那边,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云。
以往几乎形影不离的陈朝和叶暮,最近似乎单独行动的时候变多了。
有时看到叶暮,他身边围着几个朋友,吵吵嚷嚷,却不见陈朝温和的身影。
有时看到陈朝独自一人从美术社出来,脸色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甚至偶尔会轻微地咳嗽,眼底有着比之前更重的青影。
有一次放学,顾宴清因为值日晚走,路过篮球场时,看到叶暮一个人在那里打球。
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一次次地起跳、投篮,篮球砸在篮板上发出砰砰的巨响,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显得格外孤独。
他脸上没有了平时那种灿烂张扬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烦躁和忧虑。
顾宴清没有上前打扰。
他只是隐约觉得,那对看起来无坚不摧、甜蜜般配的学长,似乎也面临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压力。
是因为临近的联考和升学压力?还是像那通电话里暗示的,有着来自家庭或其他方面的阻力?
原来,看似完美的感情和光鲜的生活背后,也各有各的艰难和困境。
这个认知让顾宴清的心情更加复杂。
每个人的世界里,似乎都存在着无法为外人道的暴风雨。
而他自己眼前的这点挫折和无力感,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五下午,放学时分。
天空又阴沉了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顾宴清看着宋时桉沉默地收拾好书包,依旧无视他放在桌角的那把伞,低着头就要往雨里冲。
就在宋时桉即将走出教室门的瞬间,顾宴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快步走上前,没有试图递伞,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宋时桉迈出门槛、暴露在雨幕中的前一秒,将自己那把黑色的伞猛地撑开,举高,稳稳地罩在了宋时桉的头顶上方。
动作迅速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隔绝出一个短暂而安静的空间。
宋时桉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弹,只是僵直地站在伞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庇护惊得失去了所有反应。
顾宴清举着伞,站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他没有看宋时桉,目光望着前方被雨幕模糊的街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穿透雨声,清晰地落在宋时桉的耳边。
“纸条的事,对不起。”
“我没有恶意。”
“雨停了再走。”
三句话,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辩解和多余的安慰。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举着伞,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守护者。
雨越下越大,伞下的空间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宋时桉僵硬地站着,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又松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没有推开伞冲进雨里,也没有回头。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站在教室门口的屋檐下,站在同一把伞撑起的小小天地里。
伞沿滴落的雨水,在他们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流。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从瓢泼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
宋时桉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快步走出了伞的范围,走进了依旧细密的雨丝中,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顾宴清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再喊他。
他只是默默地收回伞,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里。
虽然依旧是被拒绝的结局,但顾宴清心里却奇异地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至少,这一次,宋时桉在伞下停留了。
至少,他听到了他的道歉。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微弱的、冰冷的回应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伞,又抬头望向宋时桉消失的方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白色的雾气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