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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探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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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终于在一片低气压中结束了。
成绩公布那天,教室里的氛围像是被无形的手分成了两极。
一半是或欣喜或懊恼的喧嚣,另一半则是死水般的沉寂。
顾宴清的名字毫无悬念地高悬在理科红榜的前列。
朋友们围着他祝贺调侃,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次次地扫过成绩单中后段那个熟悉的名字。
宋时桉的成绩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许多。
几乎每一科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数学更是低得刺眼。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发挥的水平,甚至可能连他真实能力的一半都没有达到。
顾宴清的心沉了下去。
他几乎能想象到,在考场上,宋时桉是如何在与内心那些恐怖幻象和巨大压力的搏斗中耗尽心力,根本无法专注于眼前的题目。
那两天的考试,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
他看向前座。
宋时桉并没有去看成绩单,他甚至没有任何好奇或紧张的表现。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仿佛那张决定很多人喜怒哀乐的榜单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那种平静,比任何哭泣或愤怒更让顾宴清感到窒息。
这是一种彻底的放弃,一种对自身价值的完全否定。
放学后,顾宴清没有立刻离开。
他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走到讲台前,找到了班级成绩的详细打印稿。
他的手指在宋时桉的名字后面缓缓划过,看着那些惨淡的分数,眉头紧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递一瓶水、放一盒牛奶这种隔靴搔痒式的关怀。
他必须去理解,去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在折磨着宋时桉,到底是什么让他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
但他该怎么做,直接去问?
“你是不是有病?”——这无异于最残忍的伤害。
顾宴清第一次感到知识储备的匮乏。
他擅长解物理难题,分析化学方程式,却对人心深处那些幽暗复杂的褶皱一无所知。
他需要帮助,需要知识。
周末,顾宴清破天荒地没有去打篮球,而是去了市里最大的图书馆。
他在心理学区域漫无目的地徘徊,看着书架上那些密密麻麻、标题沉重的书籍,感到一阵茫然和敬畏。
《抑郁症的心理机制》、《青少年情绪障碍》、《走出阴影:理解与应对》
……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两本看起来不那么像教科书的书,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像是做贼一样翻看起来。
书里的文字冰冷而客观,却像一把把钥匙,逐渐打开了他认知的大门。
“持续的情绪低落、兴趣减退、精力缺乏……”
“自我评价过低、过度自责、无价值感……”
“认知功能受损,如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力下降……”
“可能伴有自伤行为或自杀念头……”
每一条症状,都像是一块冰冷的拼图,与他观察到的宋时桉的状态一一对应起来。
那些他之前无法理解的孤僻、沉默、成绩骤降、对周遭一切的疏离、手腕上可疑的痕迹、甚至那次在考场上近乎崩溃的表现……
都有了模糊而可怕的解释。
这不是简单的“性格内向”或“心情不好”,这是一种病。
一种需要被正视、被理解、很可能需要专业帮助的疾病。
顾宴清的心跳得厉害,手心渗出冷汗。
他合上书,感到一阵阵后怕和深深的无措。
他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和“靠近”,是多么的肤浅和无力,甚至可能在不经意间造成了压力。
他需要更小心,更谨慎。
他需要知道,该怎么和这样的宋时桉相处。
他继续翻阅,寻找着“如何帮助”的章节。
“提供无条件的支持和陪伴,避免说教和指责。”
“鼓励但不要强迫其进行社交或活动。”
“倾听,而非评判。”
“肯定其价值,哪怕是最微小的进步。”
“最重要的是鼓励并及时寻求专业心理帮助。”
这些建议看似简单,做起来却何其困难。
尤其是最后一条。
他该如何向宋时桉提起“看医生”或“心理咨询”?这会不会被他视为一种彻底的否定和羞辱?
顾宴清在图书馆里呆了一整个下午,直到窗外天色渐暗。
他借了两本看起来最通俗易懂的书,小心地装进书包最里层,像是藏着什么秘密武器。
周一回到学校,顾宴清看宋时桉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好奇和同情,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理解和一种更加温柔的小心翼翼。
他依旧会递过去温水,偶尔放过去一颗包装简单的糖,会在人少的午后“自言自语”地念一段书上看到的、有趣的冷知识或者一段舒缓的诗歌。
但他不再期待任何回应,也不再因为对方的沉默而感到挫败。
他知道,这是一场漫长的、需要极大耐心的陪伴。
他所能做的,就是像一个笨拙的守夜人,安静地守在那座孤岛的岸边,让岛上的人知道,这里有一盏灯亮着,并非全然黑暗。
他甚至开始留意那些关于宋时桉的细微变化。
比如,他发现宋时桉似乎对某种牌子的薄荷糖并不排斥;比如,他注意到在某个午后,当他念到一段关于星空的描述时,前面那个一直低着的头,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
这些微不足道的发现,都成了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微小光亮。
同时,他也更加留意到陈朝和叶暮之间的互动。
他发现叶暮虽然看起来张扬不羁,但对陈朝的照顾却细致入微。
他会蛮横地抢过陈朝喝了一半的咖啡换成热牛奶,会因为陈朝偶尔的咳嗽而皱起眉头,强行给他围上围巾。
而陈朝,则总是温和地接受着这份带着霸道的关系,眼神里是满满的依赖和宠溺。
他们的感情并非没有压力。
顾宴清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叶暮在楼梯间压低声音打电话,语气激动地反驳着什么。
“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凭什么说我们不行?!”
挂断电话后,他烦躁地踹了一脚墙壁,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但当他回到陈朝身边时,又会立刻换上那副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种相互支撑、共同抵御外界风雨的样子,让顾宴清更加深刻地理解了“陪伴”的含义。
它不仅仅是共享快乐,更是在对方脆弱时,成为其最坚实的铠甲。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宋时桉的铠甲。
他甚至不确定宋时桉是否需要他这身铠甲。
但他想试一试。
这天放学,顾宴清收拾书包时,一张小小的纸条从他借来的那本心理学书籍里滑落,飘到了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捡,一阵风吹过。
那张写着“抑郁症”、“鼓励就医”等关键词的摘要纸条,竟被吹到了前面宋时桉的椅子下面。
顾宴清心里猛地一咯噔,正要上前捡回来。
宋时桉却已经弯下了腰,捡起了那张纸条。
他大概以为是自己的东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他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任何一次都要白,白得像是失去了所有血液。
瞳孔剧烈地收缩,拿着纸条的手指颤抖得如同痉挛。
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整个人像是被瞬间冻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顾宴清的心脏骤停,暗叫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