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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侧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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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美术社短暂的“帮忙”之后,宋时桉和顾宴清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冰封般的停滞期。
那半小时的并肩整理画册,以及之后沉默的同行,仿佛耗尽了宋时桉所有尝试向外探出的勇气。
他又一次彻底地缩回了自己的世界,甚至比之前更加封闭。
他不再对顾宴清那些放在固定位置的、小心翼翼的“馈赠”做出任何反应。
矿泉水瓶和小饼干往往在原地放置一整天,最终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然后被值日生清理掉。
顾宴清放在他桌角的作业本,需要传递时,他会用指尖极其快速地捏住最边缘的角落,像是避开什么致命的病菌,然后立刻缩回。
偶尔不可避免的、极其短暂的视线接触,他会像被灼伤一样猛地移开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顾宴清试图再次“自言自语”般地提起美术社,提起那些没看完的旧画册,但前面那个背影连最细微的停顿都不再有了。
他像是给自己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厚、密不透风的冰墙,彻底将顾宴清,以及所有可能的外界联系,隔绝在外。
顾宴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
他像是面对着一座沉默的冰山,无论他释放出多少微弱的暖意,都无法使其融化分毫,反而让自己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有的举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种错误,一种自作多情的打扰,反而将对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这种无力感让一向阳光开朗的顾宴清也变得有些沉默。
课间,他不再总是和朋友们嬉笑打闹,有时会只是坐在座位上,看着前座那个凝固般的侧影,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喂,宴清,你真没事吧?”
周浩忍不住用笔帽戳他。
“最近老是唉声叹气的,魂都被哪个妖精勾走了?”
旁边的男生也跟着起哄。
“就是,说出来兄弟们帮你参谋参谋啊!”
若是平时,顾宴清肯定会笑骂着把他们推开。
但今天,他只是烦躁地挥开周浩的笔,语气有些冲。
“别闹,烦着呢。”
他罕见的坏脾气让周围的朋友都愣了一下,互相交换着眼神,觉得他越发古怪。
顾宴清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揉了揉眉心,低声道。
“抱歉,可能没睡好。”
他无法向朋友们解释自己烦躁的根源。
那个关于伤痕、关于绝望的画面、关于宋时桉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死寂感,像是一个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天下课后,顾宴清因为值日留下来打扫卫生。
等他收拾好工具,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夕阳将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背着书包,有些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不想立刻回家。
鬼使神差地,他又走到了艺术楼附近。
或许,还能像上次一样,“偶遇”陈朝学长?
他现在有点渴望能和那位温和的学长说说话,哪怕只是闲聊几句,似乎也能让他沉重的心情稍微舒缓一些。
刚走到长廊入口,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是陈朝和叶暮。
他们似乎刚从活动室出来。
顾宴清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躲在了廊柱后面。
他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觉得此刻出去打招呼似乎不太合适。
“哎呀知道啦,啰嗦。”
是叶暮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又藏着亲昵。
“我妈就是瞎操心,非要问东问西的。”
“阿姨也是关心你。”
陈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笑意。
“毕竟联考也没几个月了,她担心你文化课跟不上。”
“有什么跟不上的?小爷我聪明着呢!”
叶暮哼了一声,随即语气又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倒是你……阿朝,你最近晚上是不是又睡不好了?我看你黑眼圈都重了。”
顾宴清的心微微一动。
原来像陈朝学长这样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也会有烦恼。
“还好,就是有点压力。”
陈朝的声音轻了些。
“美院那边虽然有了意向,但最终成绩要求还是很高的。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更复杂的情绪。
“我爸前几天又打电话来了,还是希望我报金融或者计算机。”
叶暮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怒气。
“又是他!他凭什么老是干涉你?你画画拿了多少奖他不知道吗?就知道钱钱钱!”
“暮暮。”
陈朝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激动,我知道的,我不会放弃的。只是……需要更努力一点,证明给他看我的选择没错。”
他的语气很坚定,却也透着一丝疲惫。
“反正我不管!”
叶暮的语气执拗又带着心疼。
“你不能再熬夜了!以后晚上到点我就没收你画具!还有,周末必须抽时间跟我去跑步,不然身体都熬坏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
陈朝的声音里带着纵容和宠溺。
“那你文化课也不能落下,说好要考一个城市的。”
“那必须的!”
叶暮的语气又明朗起来,带着少年人的张扬和笃定。
“你去哪我就去哪!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脚步声渐近,顾宴清连忙往后缩了缩。
他看到叶暮搂着陈朝的肩膀,两人并肩从长廊另一端走来。
夕阳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叶暮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要怎么“监督”陈朝,陈朝侧头听着,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偶尔点头。
他们之间那种紧密的、相互扶持、共同面对压力的羁绊,在夕阳下显得如此真实而温暖。
他们也有烦恼,也有压力,甚至可能来自家庭的不理解,但他们拥有彼此,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可以坚定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顾宴清看着他们走远,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羡慕,甚至夹杂着一丝酸涩。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宋时桉。
那个独自蜷缩在角落,连一点点微弱的善意都不敢接受,将所有痛苦都深深埋藏、独自咀嚼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么不同呢?
如果宋时桉也能拥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倾诉的对象,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这个念头再一次强烈地冲击着他。
可是,谁又能成为那个对象呢?自己吗?
顾宴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自己内心的冲动。
他为什么会对宋时桉如此关注?仅仅是因为同情和好奇吗?
还是……
有着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明晰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他只知道,看到宋时桉痛苦,他会跟着难受;看到宋时桉封闭自己,他会感到焦灼和无措;而当宋时桉极其罕见地流露出一点点软化的迹象时,他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和满足。
这种情绪,早已超越了普通同学甚至朋友的范畴。
一种朦胧的、带着沉重感的认知,悄然在他心底萌芽,让他感到一丝慌乱,却又无法抗拒。
他站在原地,直到陈朝和叶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中,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长廊尽头,美术社活动室的窗户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芒,像一只安静的眼睛。
顾宴清走过去,再次站在那天宋时桉驻足的地方,望向里面。
画架、颜料、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
一切都笼罩在宁静的暖光中,充满了创造力和某种令人安定的秩序感。
这是一个充满“生”的气息的地方。
而宋时桉的世界,却仿佛与之截然相反。
顾宴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合着秋日傍晚的凉意。
他转身离开,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些许。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那座冰山依旧寒冷坚固,但他似乎不想就这么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