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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未送出的创口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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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社活动室里的半小时,像一场安静而漫长的默剧。
宋时桉始终低着头,全身心地投入在那堆旧画册里。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对待的不是泛黄的旧纸,而是易碎的珍宝。
他按照陈朝粗略的要求,依年份和画种大致分类,然后一趟趟地、沉默地将它们搬到指定的书架前,再一本本放好。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甚至尽量避免自己的影子遮挡到别人的光线。
顾宴清也陪着他一起整理。
他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偶尔会拿起一本他觉得有趣的画册,低声自言自语般评论一。
“这张色彩真大胆”或者“这个构图好奇特”,并不期待得到回应,更像是一种背景音似的填充,试图让沉默不那么令人窒息。
陈朝和叶暮在活动室的另一头。
叶暮似乎对漫画书失去了兴趣,时不时抬头瞟一眼这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陈朝则温和得多,他拿起了炭笔,对着窗外的夕阳速写,目光偶尔会落在两个学弟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观察。
半小时很快过去。
纸箱里的画册基本整理完毕。
陈朝放下炭笔,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真诚的感谢。
“辛苦你们了,帮了大忙。”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宋时桉身上。
宋时桉像是被老师的目光点到名,猛地站直身体,摇了摇头,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低哑。
“没有。”
“以后要是对这些旧资料感兴趣,随时可以来看。”
陈朝温和地补充道,再次发出了一个开放而不会造成压力的邀请。
宋时桉没有回应,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行了,收拾完就撤吧,饿死了。”
叶暮跳下桌子,走过来很自然地揽住陈朝的肩膀,语气随意地对顾宴清和宋时桉摆了摆手。
“谢了啊,小学弟们。”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一种天生的自来熟,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刚才那种过于静谧的氛围。
四人一起走出活动室。
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天空变成了瑰丽的紫红色,走廊里的光线变得昏暗。
走到楼梯口,陈朝和叶暮要往另一边走。
“那我们先走了。”
陈朝对顾宴清和宋时桉点了点头。
“学长再见。”
顾宴清道别。
叶暮揽着陈朝,一边下楼梯一边还在说着什么,声音渐渐远去。
走廊里又只剩下顾宴清和宋时桉两人。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顾宴清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宋时桉。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走吧?”
顾宴清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清晰。
宋时桉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他们沉默地走着,朝着校门的方向。
顾宴清放慢了脚步,让自己和宋时桉保持并肩,而不是一前一后。
宋时桉似乎察觉到了,身体微微绷紧了一瞬,但没有加快脚步拉开距离。
这是一种默许,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进步。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安静的路面上。
顾宴清看着身边人那清瘦的、被光影勾勒出的侧影,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想问他还好吗,想问铅球的事情是不是还在困扰他,想问他对美术社的感觉……
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又都被咽了回去。
他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他只是默默地走着,享受着这份奇特的、并肩而行的静谧。
这是他第一次和宋时桉这样走在一起,没有冲突,没有逃离,没有令人窒息的尴尬。
就在快要走到校门口时,顾宴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宋时桉垂在身侧的左手。
之前被校服袖口谨慎遮挡的手腕,因为走路的摆动而微微露了出来。
那块肉色的胶布边缘,似乎……
渗出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新鲜的红痕。
顾宴清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都滞了一下。
是伤口裂开了吗?是因为下午整理画册时用力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立刻抓住他的手问清楚,想看看那下面到底怎么样了。
但他的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知道,如果他那么做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脆弱的平静会瞬间粉碎,宋时桉会像受惊的鸟一样再次弹开,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并肩行走的机会。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收紧,摸到了里面放着的一小盒独立包装的创可贴。
那是他昨天鬼使神差在便利店买的,薄荷味的,据说有清凉镇定的效果。
他想拿出来,递给他,哪怕只是一句。
“这个给你,可能需要”。
但他的手指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盒小小的创可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拿出来。
他怕。
怕被拒绝,怕看到对方惊恐的眼神,怕连这片刻虚假的和平都维持不住。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刺眼的红痕随着宋时桉手臂的摆动,一次次短暂地出现,又消失在袖口的遮掩之下,像一种无声的、残酷的提醒,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少年,内心可能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和痛苦挣扎。
而他,除了这样无望地、沉默地陪着他走一段路,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走到校门口,宋时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依旧没有看顾宴清,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声。
“我走了。”
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被晚风吹散。
“嗯,明天见。”
顾宴清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宋时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与顾宴清家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进了暮色渐浓的街道,单薄的背影很快被来往的人流和车灯吞没。
顾宴清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口袋里那盒创可贴被他握得几乎变了形,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天色暗了下来。
路灯次第亮起,发出昏黄的光晕。
他最终还是没有送出那盒创可贴。
它就像他那份沉重而不知所措的关心一样,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口袋里,无法送达,也无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