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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Chapter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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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里的怨气比预想中重得多。刚踏入结界,浓重的黑雾就漫了上来,带着股陈腐的腥气,连日光都被遮得只剩一点昏黄。沈砚舟跟在谢清寒身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黑雾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耳边还隐隐飘来细碎的哭腔,听得人头皮发麻。
“别分心。”谢清寒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道,“这是怨气化的幻象,守住心神就好。”
沈砚舟应了声“嗯”,可脚步刚踏过一块刻着符文的石碑,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黑雾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脚下踩着的是冻硬的泥地,鼻尖萦绕着破庙的霉味。他愣了愣,低头一看,自己竟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手里还攥着半块冻得梆硬的窝头——是五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时他刚被遗弃,缩在破庙里躲风雪,外面的狼嚎一声声撞着耳膜,像要把人的骨头都啃碎。他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下意识地蹲在墙角缩成一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冻得发红的脸颊往下掉,砸在窝头上,瞬间结了层薄冰。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尝到满口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眼前的风雪像被劈开的幕布,瞬间碎了。沈砚舟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还站在秘境的黑雾里,而谢清寒正握着碎星剑站在他面前。他的月白道袍上沾着好几块深色的血迹,左臂的袖子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侧延伸到肘弯,暗红的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砸在地上,晕开小小的血花。
“沈砚舟!”谢清寒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甚至有些发哑,他上前一步,一把将沈砚舟拉进怀里。他的怀抱带着剑穗的清苦香,却被浓重的血腥味盖了大半,可那温度却烫得惊人。“看我!别信幻象!”
沈砚舟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鼻尖蹭到他带血的衣料,刚才的恐惧突然翻涌上来。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抱住谢清寒的腰,手指攥着他的衣袍,指节都泛了白,哽咽道:“师兄……我怕……刚才……刚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清寒的身体僵了僵,手臂悬在半空,似乎有些无措。过了片刻,他才慢慢抬起手,轻轻拍着沈砚舟的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放得极柔:“不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两人在原地缓了片刻,谢清寒用布条草草缠了缠伤口,又给沈砚舟塞了张安神符,才继续往秘境深处走。寻到灵药生长的石潭时,天边已泛了灰。可石潭边卧着只体型庞大的妖兽,似熊非熊,浑身覆着黑鳞,爪子上萦绕着青黑色的毒雾,正是守护灵药的“玄鳞兽”。
玄鳞兽见有人靠近,猛地咆哮一声,震得周围的树木都在抖。它抬起利爪就朝离得最近的沈砚舟拍去,速度快得像道黑影。“小心!”谢清寒几乎是本能地将沈砚舟往身后一推,自己却硬生生挨了这一爪。
“师兄!”沈砚舟踉跄着站稳,回头就看见谢清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胸口的道袍被撕开,爪痕处的皮肉翻涌着,青黑色的毒雾正顺着伤口往四周蔓延。他心里一紧,冲过去抱住谢清寒的胳膊,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掉在谢清寒的伤口上,烫得谢清寒轻轻颤了颤。
沈砚舟颤抖着伸出手,将掌心贴在谢清寒的伤口上,想把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可他太急了,灵力在体内乱撞,根本稳不住,非但没压住毒雾,反而让谢清寒痛得闷哼了一声。
“哭什么。”谢清寒抬手,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沾着他的眼泪,冰凉的,“这点伤……师兄死不了。”
“不准死!”沈砚舟哽咽着打断他,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他抓着谢清寒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死了,谁教我练剑?谁吃我摘的野果?谁……谁陪我烤火啊?”
谢清寒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混着眼泪和尘土的狼狈模样,心里某处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沈砚舟的依靠,是他在这仙门里的引路人。可原来,不知不觉间,这总爱跟在他身后喊“师兄”的小师弟,早已成了他的软肋,成了他在这清冷仙途上,唯一的、放不下的牵挂。
他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沈砚舟的手,指尖用力捏了捏:“好,不死。师兄还等着……看你下次大比拿第一,给我摘最好的果子。”
从秘境回来后,谢清寒的伤养了近一个月。这期间沈砚舟几乎日日守在他的房外,端药、送饭,夜里还会悄悄站在窗下,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确认谢清寒呼吸平稳了才肯回房。谢清寒看在眼里,心里那点藏了许久的情愫,像被温水泡开的茶,愈发清晰。
他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修为深不可测的仙尊。
那日谢清寒刚能下床走动,仙尊便差人传他去大殿。他披了件素色的外袍,走到殿门时,恰好撞见沈砚舟端着药碗过来。“师兄,你的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起身了?”沈砚舟皱着眉,想扶他,又怕碰着他的伤口,手在半空停了停,最终只是把药碗递了过去,“仙尊找你何事?”
谢清寒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摇了摇头:“不知。你先回房,我去去就回。”
沈砚舟却没走,只是站在殿外的廊下,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不安。
大殿里檀香袅袅,仙尊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菩提子,见他进来,只是淡淡抬了眼。谢清寒行了礼,垂手立在殿中,等着仙尊问话。殿内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噼啪”声,过了许久,仙尊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清寒,你入我门下已有十余年了。”
“是。”谢清寒应道。
“你素来沉稳,心性也属上乘,”仙尊拂了拂花白的胡须,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可这次从秘境回来,你心有杂念,气息都乱了。”
谢清寒的指尖微微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他知道仙尊指的是什么——是他在秘境里对沈砚舟的失态,是他这些日子藏不住的牵挂。
“仙门弟子,当以大道为重,”仙尊的声音沉了些,“你如今心性不稳,怕是难承大任。去静心台面壁三月,好好反省吧。”
静心台在山门最深处的悬崖上,终年云雾缭绕,除了风声,再无别的动静,是宗门用来让弟子修身养性的地方。三月面壁,说是反省,实则是让他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谢清寒垂着眼,掩去眼底的情绪,躬身行了一礼:“是。”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沉。走到殿门口,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廊下,正撞见沈砚舟的目光。那孩子站在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眼里的担忧像要溢出来,见他看来,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兽。
谢清寒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想告诉沈砚舟自己只是去面壁,三月后便会回来,想让他别担心。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仙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他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心思滋长,更不能拖累沈砚舟。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了大殿,没有再回头。廊下的沈砚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手里的药碗渐渐凉了,指尖攥得发白,眼眶却慢慢红了。
静心台在雪山之巅,四周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寒风像刀子似的,日夜刮个不停,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吹透。谢清寒住的石屋简陋得很,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墙角堆着些用来取暖的干柴。他每日的日子过得极简单:天不亮就起身打坐,运转灵力抵御寒气;白日里便在台边练剑,碎星剑的剑气劈开云霭,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可心里那点念想,却像生了根的草,怎么也劈不开。
风大的时候,他会停下剑,望着山下云雾缭绕的方向。那里藏着宗门的楼宇,藏着他住了十几年的竹院,更藏着那个总爱追在他身后的少年。他会想起沈砚舟刚入宗门时的模样,扎着歪歪扭扭的发髻,握着木剑的手还在抖,却梗着脖子喊“师兄,我一定能追上你”;想起他蹲在药圃边,把刚摘的野果塞到自己手里,指尖沾着草叶的露水,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辰还亮;想起秘境里,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哭,眼泪掉在伤口上,烫得他心口发颤。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仙尊让他面壁反省,可他越静,那些念想就越清晰——原来从很早以前,沈砚舟就不是单纯的师弟了。
而山脚下的沈砚舟,也在做着自己的坚持。
他知道静心台高,谢清寒在上面定是清苦的。于是每天天刚亮,他就会绕远路,提着个食盒往山脚下走。食盒里是他自己做的点心,有时是甜糯的桂花糕,有时是酥软的核桃酥,怕路上凉了,就用三层棉帕裹得严严实实。到了山脚下的石台边,他会把食盒轻轻放下,对着雪山的方向小声说:“师兄,今天的糕放了蜂蜜,甜的。”说完,又怕被人听见似的,快步退开几步,躲在树后看一会儿,确认没人来动食盒,才肯转身离开。
除了送点心,他还会在山脚下练剑。以前总需要谢清寒盯着才肯好好练,如今却不用人催。每日午后,山脚下的空地上总会响起“霍霍”的剑声,是他在练“流云剑”。剑光在日光里流转,招式越来越稳,越来越利落——他想把剑练得更好,等谢清寒回来时,能让他看看,自己不再是需要他护着的小师弟了。
有一次,他编了个新的剑穗,用的是最鲜亮的红绳,穗子上还坠了颗小小的狼牙——那是他以前在破庙里捡的,一直收着。他把剑穗挂在山脚下的老槐树上,风一吹,红绳飘动,“哗啦”作响,像在替他喊“师兄”。他站在树下,望着雪山的方向,眼睛亮得像落了光:“师兄,等你回来,我把这个剑穗给你系在碎星剑上,好不好?”
风从雪山吹下来,带着雪的寒意,却好像把他的话,悄悄送向了那云雾缭绕的静心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