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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Chapter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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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门大比的消息传遍山门时,离正式比试恰好剩三个月。自那以后,沈砚舟像是着了魔。为了磨透“流云剑”最后一式“鹤归巢”,他几乎把铺盖卷都搬到了剑坪——白日里日光灼灼,他的身影在剑坪中央腾挪,剑光劈开热浪;暮色四合时,他仍站在原地,借着最后一缕天光调整手腕的角度。谢清寒夜里按例巡查各峰,每次走到剑坪附近,总能看见那抹青布身影。月光洒在他身上,剑穗上的红绳泛着冷光,剑光在地上划出残影,却总在最后收势时微微一颤,力道散了半分。
这般过了近两个月,那天三更刚过,谢清寒巡到剑坪,远远就听见“哐当”一声——是木剑落地的声响。他快步走过去,只见沈砚舟半跪在地上,握着剑的手在抖,指腹上的旧茧磨破了,渗着细密的血珠,染红了剑柄的缠绳。可他喘了口气,又要去捡地上的剑。谢清寒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滚烫,才发现他额角的汗已经浸湿了发带,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歇会儿。”谢清寒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低。沈砚舟却像是没听见,猛地挣开他的手,抓起木剑又练了一遍。剑尖刺向虚空,到了“鹤归巢”该收势的那一刻,他脚下一滑,身子往前栽去。谢清寒下意识地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贴在他后背,渡了一缕温和的灵力过去。那灵力像温水淌过经脉,沈砚舟紧绷的身子终于松了些,靠在他臂弯里,头微微垂着。
“师兄?”他迷迷糊糊地抬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尾泛着湿意,声音带着点哽咽的哭腔,“我是不是很笨?练了这么久……还是练不好最后那一下。”
谢清寒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后背的温度。他别过脸,看向远处雪山顶上的月光,耳根却悄悄泛了红,连声音都轻了些:“不笨。只是缺了点章法。你总想着用蛮力收势,反倒把气脉堵了。”
沈砚舟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谢清寒站在旁边,看着他发顶的旋儿,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沈砚舟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来,一眼就看见床头的剑谱——那本被他翻得卷了边的《流云剑谱》上,压着一支笔,书页上多了几行小字。是谢清寒的笔迹,清隽有力,恰好写在“鹤归巢”那一页的空白处:“收势时需沉肩坠肘,气走丹田,腕部旋半圈后缓收,力道如抽丝,忌急。”下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示意图,标注了转腕的角度、运气的路径,连足尖该如何落地都写得明明白白。最末一行,画了个小小的剑穗,穗子上的丝线都细细描了出来,像极了他腰间系的那支。
沈砚舟捧着剑谱,指尖抚过那些字迹,鼻尖突然一酸,眼眶就热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伤,不知怎的,竟觉得不疼了。
宗门大比那天,天刚亮,剑坪周围就挤满了人。沈砚舟穿着簇新的青布弟子服,腰间系着那支画在剑谱上的剑穗,一路过关斩将。轮到他比“流云剑”时,他站在场地中央,深吸一口气,剑尖起势,剑光流转间,竟比往日练时更流畅。到了最后一式“鹤归巢”,他记着谢清寒写的“沉肩坠肘”,腕部轻轻旋半圈,力道缓缓收住,木剑稳稳停在身侧。裁判长老抚着胡须点头,周围响起一片喝彩。
他一路闯进了前三。站在领奖台上,仙尊亲手将刻着“精进”二字的玉佩挂在他腰间时,他的眼睛却在人群里飞快地扫着。直到看见角落里那抹月白身影——谢清寒站在柱旁,手里握着一卷书,目光正落在他身上。沈砚舟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比胸前的玉佩还亮。
大比结束后的第二天,沈砚舟偷偷下了山。山脚下的林子里,野山楂和山葡萄正熟得好,他挎着个布袋子,钻在树丛里摘了满满一袋,红的红,紫的紫,沾着露水。他揣着袋子跑回宗门,喘着气找到剑坪时,谢清寒正在练剑。剑光在晨光里划出冷弧,比雪还亮。
“师兄!”沈砚舟跑过去,把布袋子往他面前一递,掌心还沾着果汁和草叶,“你看,我摘的!刚才尝了一个,甜的!”
谢清寒收了剑,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额角的汗,接过布袋子,捏了颗野山楂。果皮上还带着沈砚舟的体温,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酸。沈砚舟蹲在他旁边,仰头看着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师兄,以后我每次赢了比试,都给你摘果子吃,好不好?”
谢清寒没说话,只是把吐出的果核仔细收进了袖袋。风从雪山那边吹过来,带着雪的寒意,他却觉得心口暖暖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连指尖都沾了点甜意。
后来的日子,像山涧里缓缓淌过的水,没什么惊涛骇浪,却浸着股温润的甜。
谢清寒常去藏经阁查典籍,有时是为了核对古谱里的符咒,有时只是想找个清静处整理医案。他刚在靠窗的案前坐下,不多时,沈砚舟就会抱着一摞软垫进来——是他特意从自己房里抱来的,又软又暖。他不声不响地在谢清寒脚边铺成个小窝,自己蜷在里面,怀里揣本翻旧了的话本,一页页翻得认真。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他微翘的发梢上,镀着层浅浅的金光。
谢清寒低头写着批注,偶尔抬眼,会看见沈砚舟歪着头,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嘴角还挂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许是梦到了话本里的故事。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滑,眼看就要滴在书页上,谢清寒便会停下笔,从袖中抽张干净的帕子,俯身在他颊边轻轻擦去。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沈砚舟会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像只贪睡的猫,手还下意识地抓住谢清寒的衣角,嘟囔道:“师兄……再讲个故事……上次那个狐妖后来怎么样了……”
谢清寒无奈地轻叹一声,却还是拿起案上那本《异闻志》,翻到先前讲过的地方,低声读了起来。他的声音不高,混着窗外的风声,像羽毛似的拂过,沈砚舟的呼吸渐渐匀了,抓着衣角的手也松了些。谢清寒看着他熟睡的模样,悄悄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他身上,披风的一角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入冬第一场雪来得急,前一夜还是疏疏落落的雨,天亮时已变成漫天飞雪,将整座山门染成了素白。沈砚舟扒着窗棂看了会儿,突然拎起剑就往外跑,嘴里喊着:“师兄说过,雪天练剑能静心!我去山涧练‘回风式’!”
谢清寒在廊下站了片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转身回房取了件厚披风。山涧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沈砚舟正舞到兴头,青灰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腾挪,剑光起落间,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溅了他满身。他却浑然不觉,额角甚至沁出了薄汗,映着雪光,亮晶晶的。
忽然,肩上一暖。沈砚舟动作一顿,回头见谢清寒站在身后,正将披风往他身上裹,领口的绳结系得又紧又实,连风都钻不进去。“再逞强,回头又要咳得睡不着。”谢清寒的指尖擦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尖,语气里带着点嗔怪,眼底却藏着暖意。
沈砚舟拉着披风的一角,把脸埋进去嗅了嗅,笑得眉眼弯弯:“师兄的披风比炭火还暖。等我练完这遍,我们回屋煮酒喝好不好?我前几日藏了坛青梅酒,就等下雪天开封呢。”
大雪封山的夜晚,天地间静得只剩下雪落的声音。两人在屋内守着暖炉打坐,炉子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满屋都暖融融的。沈砚舟盘腿坐着,却总不安分,脚悄悄伸到暖炉边,离得近了怕烫,远了又冷,脚趾在靴子里来回动。
谢清寒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靴筒往他那边推了推。沈砚舟的脚刚巧能靠在他的鞋上,隔着两层布料,传来淡淡的暖意。他愣了愣,悄悄抬眼望了谢清寒一眼,见他闭着眼,像是没察觉,便大着胆子,用指尖轻轻勾住了谢清寒的小指。
谢清寒的指尖微顿,没抽回手。沈砚舟的胆子又大了些,指尖慢慢缠上他的指节,小声问:“师兄,明年冬天,我们还能这样烤火吗?”
谢清寒缓缓睁开眼,眼底映着暖炉的光,像盛了两簇跳动的星火。他轻轻回握住沈砚舟的手,指尖的温度一点点交融。“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梅枝上。
暖炉的光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连窗外雪落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温柔。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那些藏在帕子的温度里、披风的药香里、交握的指尖里的心动,像初春的草芽,一点点破土,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悄悄生了根。
变故的发生,原是没半点预兆的。
那年春末,宗门药圃里的“还魂草”遭了虫害,仙尊便命谢清寒带沈砚舟去“幻妖秘境”寻些替代品。那秘境虽以“幻妖”为名,却因常年有宗门弟子驻守,近十年都算安稳,谁也没料到,这次竟会出岔子。
出发前,沈砚舟还在打包行囊时偷偷塞了两包糖糕,凑到谢清寒身边笑:“师兄,听说秘境深处有会发光的花,我们找完药,去看看好不好?”谢清寒那时正检查符箓,闻言只敲了敲他的额头:“先顾着正事,莫要贪玩。”却没留意到,窗外掠过一道极淡的黑影,快得像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