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收集录》旧巷春深

49、Chapter6

　　沈砚舟本还日日盼着和谢清寒再切磋一次，好显显自己这些日子练出的长进，没承想，切磋的机会没等来，下山除妖的差事倒先落了下来。这次要对付的是水祟，盘踞在邻县的黑龙潭里，近来总掀翻渔船，扰得沿岸百姓不得安宁。只是这水祟来得蹊跷，既没留下爪痕，也没显过真身，两人翻遍宗门记录的卷宗，竟都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载。
　　为了查清这水祟的底细，天刚亮，两人便去了藏书阁。阁里的老典籍堆得比人还高，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旧纸特有的霉味和淡淡的墨香。沈砚舟搬了个小凳，埋在书堆里翻找，指尖划过那些竖排的古字，只觉得个个都像在打转。
　　起初他还能耐着性子逐页看，可看了不到一个时辰，眼皮就开始打架。到了午后，他干脆趴在摊开的《异闻录》上，胳膊垫着下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书页上的插图，声音含糊得像含了棉花：“师兄，这字也太绕了，比剑谱上的注解还难懂……我看困了，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
　　谢清寒正低头翻着一本《水泽精怪考》，闻言抬眼，见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鼻尖，像只偷懒的猫。他从旁边的茶盏里倒了杯热茶，轻轻推到沈砚舟面前，杯壁的温热透过书页传过去。“喝点茶醒醒神。”谢清寒的指尖点在自己面前的书页上，“你看这里——‘水祟，性阴，好居深潭，畏硫磺、烈火’。”
　　他说话时，额前的一缕发丝垂落下来，恰好落在沈砚舟的手背上，带着点微凉的痒意。沈砚舟像被针扎了似的抖了下，猛地坐直身子，眼里的困意瞬间散了大半。他凑到谢清寒的书页前，手指点着那句注解，眼睛亮得惊人：“我懂了！那我们下山时多带些硫磺粉，到了黑龙潭，把硫磺粉撒进水里，定能逼它现形！”
　　谢清寒看着他瞬间精神的模样，眼底漾开一丝浅笑，抬手替他理了理被压皱的衣领：“嗯，还要备些火符，以防万一。”
　　想到黑龙潭的百姓还在受水祟滋扰，两人都没再多耽搁。次日天还没亮，雄鸡刚叫头遍，他们便背着行囊下了山。晨露打湿了石阶，雾气在山涧里弥漫，沈砚舟却走得格外快，肩上的行囊里装着硫磺粉和叠好的火符，每走一步都透着股迫不及待的劲——这一次，他定要帮师兄分担些，再不能让师兄独自涉险了。
　　两人赶到黑龙潭时，日头已过正午，毒辣的日光被两侧的山影挡去大半，潭边反倒透着股沁人的凉。这潭藏在两山夹峙的坳里，水面墨绿得像块凝住的玉，望不见底，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穿过去，“沙沙”的声响里裹着股湿冷的腥气，闻着让人鼻尖发紧。
　　沿岸的渔民许是早盼着有人来，见他们背着鼓囊囊的行囊，腰间还悬着法器，三五个汉子立刻围了上来，手里的渔网都忘了收。“两位仙长可是来除那水祟的？”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搓着手问，眼里满是急切，“这孽障闹了快半个月了！前儿个王老五的船在潭中心被掀了，人被捞上来时脸都白了，直说水里有黑影，胳膊粗的船板都被它一尾巴扫裂了！”
　　另一个老渔民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嘛！这黑影力气大得邪乎，夜里还总在岸边晃，吓得我们都不敢靠近潭边了。”
　　谢清寒听着，脚步没停，径直走到潭边蹲下。他指尖轻轻蘸了点潭水，指尖的凉意顺着皮肤往骨缝里钻，再凑到鼻尖一嗅——水味又腥又涩，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腐气，像是陈年的烂水草混着死鱼的味道。“这水祟修为不浅。”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平静的潭面，眼底映着墨绿的水光，“水里的腐气积了些年头，它在潭底怕是待了不少日子。白日阳气盛，它多半藏在深潭底的石缝里，我们先找地方落脚，等入夜再探。”
　　沈砚舟早按捺不住，从行囊里摸出个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亮黄色的硫磺粉，粉末细得能飘起来。“师兄，书上说水祟最怕硫磺，”他晃了晃布包，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我们现在撒点试试？说不定能把它逼出来。”
　　“别急。”谢清寒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你看这潭，深不见底，贸然撒粉，若药量不够，逼不出它反倒打草惊蛇。它在水里来去自如，我们在岸上讨不到好，得先摸清它的习性。”
　　沈砚舟抿了抿唇，虽有些不甘心，还是把硫磺粉包好放回行囊。两人在岸边找了间空置的渔民小屋，屋角堆着些干柴，灶上还挂着个熏黑的铁锅，看样子是渔民们临时歇脚的地方。
　　傍晚时，夕阳把潭面染成金红，谢清寒带着沈砚舟沿潭边慢慢走。沈砚舟踩着岸边的碎石，时不时弯腰捡块扁平的石子打水漂，却被谢清寒的话引了注意：“你看那边。”
　　沈砚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潭的西侧。别处的水面都静得像镜，唯有那片水域的波纹格外密，水流也急些，水底似乎有块黑色的东西凸着，被水光晃得看不真切。“那是块黑石？”
　　“嗯。”谢清寒点头，“水流绕着它走，底下定是有洞。夜里它若出来活动，多半会从这里游出。”
　　入夜后，月上中天，银白的光洒在潭面，泛着层冷幽幽的光。两人隐在岸边的芦苇丛里，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衣摆，凉飕飕的。谢清寒指尖捏着张雷符，符纸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银光；沈砚舟则握紧了装硫磺粉的布包，指节都有些发白——他还是头回在夜里守着这么深的潭，总觉得水里随时会钻出些东西来。
　　约莫子时，周遭静得只能听见虫鸣，潭面突然“咕嘟”响了一声。沈砚舟的心猛地一提，只见西侧的水面冒了个泡，紧接着，一道黑影破开水面，“唰”地窜了出来，直扑岸边！
　　那黑影长约丈余，身子像巨蟒般粗，却生着四只带蹼的爪，爪尖泛着青黑的光，头顶还有两个拇指大的凸起，像是没长全的角。它在岸边的碎石上蹭了蹭，尾巴一扫，碎石“哗啦”作响，像是在找什么。
　　沈砚舟按捺住狂跳的心跳，悄悄摸出硫磺粉，手指刚勾住布包的绳结，手腕却被谢清寒轻轻拉了一把。“再等一等，看它的动向。”谢清寒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沈砚舟的耳廓，“它似乎在找食物，还没察觉我们。”
　　可话音刚落，那水祟突然猛地转头，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直直射向芦苇丛，像是两盏鬼火。“不好，被发现了！”谢清寒低喝一声，指尖的雷符“嗖”地掷了出去。
　　雷光在夜色里炸开，“轰隆”一声响，照亮了水祟狰狞的脸。可它却异常灵活，身子一扭，竟硬生生躲开了雷符的直击，尾巴狠狠拍向水面，“哗啦”一声，数尺高的水浪像堵墙似的，直扑两人藏身的芦苇丛！
　　沈砚舟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拉着谢清寒往旁边一滚。水浪“啪”地打在他们刚才蹲的地方，芦苇被冲得歪倒一片。“师兄，用硫磺粉！”沈砚舟大喊着，反手解开布包，抓了把硫磺粉就往水祟的方向撒。
　　硫磺粉参了其他东西，遇水，瞬间冒出白烟，带着股刺鼻的味。水祟像是被烫到似的，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身子猛地一缩，转身就往潭底钻。
　　“别让它跑了！”谢清寒追上前两步，指尖凝聚起一团灵力，“嗖”地打向水祟的尾部。水祟吃痛，钻水的动作顿了顿，尾巴在水面扫出个漩涡，却还是“扑通”一声钻进了深潭。潭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圈圈涟漪，慢慢漾开，最后也消失了。
　　回到小屋，沈砚舟蹲在灶边，看着火塘里的火苗发呆，语气里满是懊恼：“差一点就抓住它了。要是我刚才撒粉再快些……”
　　谢清寒正用布巾擦脸上的水珠，闻言看了他一眼，眼底却带着笑意：“你反应已经很快了。刚才若不是你拉我躲开水浪，又及时撒了硫磺粉，它不会这么快退走。”他顿了顿，把布巾放在灶台上，“这水祟确实怕硫磺，但潭太深，我们带的硫磺粉不够多，硬拼讨不到好。明日我们去镇上多买些硫磺，再做些引它上岸的饵——它既在岸边找食，定会上钩。”
　　沈砚舟抬起头，眼里的懊恼散了些，多了点期待：“用什么做饵？”
　　“渔民说它掀船时总往舱里钻，许是喜食血气。”谢清寒往火塘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明日去买些生猪血，再备张浸了硫磺的网，定能困住它。”
　　次日天刚蒙蒙亮，公鸡刚啼过第一遍，两人便起身了。沈砚舟揉着眼睛推开房门，见谢清寒已经站在院子里，背着行囊，手里还提着个空竹篮——那是昨日从渔民屋里找到的，正好用来装东西。
　　“师兄，我们现在就去镇上？”沈砚舟打了个哈欠，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早点去，赶在杂货铺刚开门时买齐东西。”谢清寒点头，目光扫过沈砚舟微乱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替他理了理，“镇上离这里有两里地，走快些，午时前能回来。”
　　两人沿着潭边的小路往镇上走。晨露打湿了草叶，沾在裤脚上，凉丝丝的。沈砚舟走得快，时不时回头等谢清寒，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想到今日要设陷阱抓水祟，他就浑身是劲。
　　到了镇上，杂货铺的门板刚卸下一半。掌柜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见他们背着行囊，还以为是赶路的客商，刚要招呼，就见沈砚舟大步流星地走到柜台前，指着墙角的硫磺粉：“掌柜的，这硫磺粉怎么卖？我们要两袋！”
　　掌柜的愣了愣，指了指那两大袋硫磺粉：“仙长要这么多？这可是用来熏虫子的，你们……”
　　“有用。”谢清寒走上前，从袖中摸出银子放在柜台上，“再给我们称十斤生猪血，要新鲜的，还有一张结实的渔网，越大越好。”
　　掌柜的见他们出手阔绰，也不再多问，连忙招呼伙计搬硫磺粉、称猪血。沈砚舟自告奋勇地扛起两大袋硫磺粉，沉甸甸的袋子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他却咧着嘴笑：“师兄，你看我力气大不大？这两袋粉，定能把那水祟呛得不敢出来！”
　　谢清寒看着他满头大汗却依旧兴奋的模样，眼底漾开一丝浅笑，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渔网：“别逞能，累了就说。”
　　两人买完东西，又在镇上的早点铺吃了碗热汤面。沈砚舟吃得急，面条烫得他吐舌头，却还是把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师兄，这面真好吃！等我们除了水祟，再来吃一碗！”
　　“好。”谢清寒点头，看着他满足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