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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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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爷子的七十寿宴定在周末,老宅的朱漆大门从清晨就没停过开合,车辙压着青石板路,碾出细碎的声响。
谢家是老城盘根多年的望族,来的不是沾亲带故的叔伯姑婶,就是商界往来的伙伴,宴会厅里水晶灯悬在半空,映得满室衣香鬓影。
杯盏相碰的脆响里裹着客套的笑,连空气都浸着层精心打磨的温吞。谢砚辞被谢母半拉半拽地站在宴会厅中央,深色西装熨帖得像层薄茧,衬得他肩背愈发挺直。
身侧站着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薇,一袭月白礼服裙,卷发松松挽在脑后,耳坠是细碎的珍珠,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月牙,温和得挑不出错处。
谢母攥着谢砚辞的胳膊,指尖在他袖口捏了捏,转向林薇薇时笑意堆得更满:“薇薇啊,你多担待,砚辞这孩子就是块捂不热的木头,性子闷得很。”
林薇薇抬手拢了拢耳后的碎发,声音轻软:“谢伯母说笑了,谢总年轻有为,行事沉稳,是难得的可靠。”说着眼尾悄悄扫过谢砚辞,眼里浮着点少女的羞涩。
谢砚辞自然懂这是父母的安排。谢氏和林氏正谈着个地产项目,老一辈总觉得联姻是最稳妥的纽带,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端起面前的高脚杯,杯壁上凝着层薄露。
“林小姐,”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得没波澜,“幸会。” 酒杯刚要碰到一起,旁边突然挤过来道身影,胳膊肘“不巧”撞在谢砚辞手腕上。
“哐当”一声,高脚杯坠在地毯上,红酒泼开片暗紫的花,大半溅在林薇薇的月白礼服上,像雪地里落了摊墨。
“哎呀!”沈妄的声音先响起来,手里还端着杯橙汁,一脸“惊慌失措”地弯着腰,“对不住对不住!林小姐,我这手没长眼睛,实在不是故意的!”他穿着件浅灰衬衫,袖口随意卷着,领口松垮垮的,跟周围的精致格格不入,偏生脸上的“愧疚”做得十足。
林薇薇脸上的笑意僵了瞬,低头看着礼服上的污渍,眉头轻轻蹙起,指尖捏着裙摆没说话。
周围的目光“唰”地聚过来,有好奇有看戏,谢母的脸当场就沉了,嘴角抿得紧紧的。谢砚辞没吭声,只是垂眼看向蹲在地上的沈妄。
沈妄正手忙脚乱地去捡酒杯碎片,眼角却飞快地抬了下,冲他眨了眨眼——右眼,睫毛颤了颤,那点“哥我帮你解围了”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没事的,沈先生,”林薇薇先缓过神,强撑着笑了笑,“许是地上滑,不怪你。”
“怎么能不怪我!”沈妄直起身,把橙汁往旁边侍者托盘里一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我去拿纸巾!对了,我记得休息室备了备用礼服,林小姐你等我,我这就去让人给你送过来!”说着转身就往休息室跑,跑了两步还回头,冲谢砚辞挤了挤眼,像只偷了腥的猫。
谢砚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口,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了松,连握着空酒杯的手指都轻了些。
佣人很快来引林薇薇去休息室换衣服,谢母立刻拉着谢砚辞往角落走,压低声音数落:“你刚才怎么不拦着他?沈妄不懂事,你也跟着糊涂?林薇薇要是往心里去,项目的事黄了怎么办?”
“妈,”谢砚辞打断她,指尖摩挲着空酒杯的杯脚,“只是个意外。”
“意外?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谢母瞪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砚辞我跟你说,你别总护着他!他一个外人,跟你非亲非故的,你跟他走那么近干什么?林薇薇多好的姑娘,家世模样都配得上你,你可得上点心!”
谢砚辞没接话,只是从侍者托盘里拿了杯温水,抿了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那点暖意——沈妄哪里是毛手毛脚的人?他拍照片时连镜头都怕碰出指纹,怎会“不小心”撞翻酒杯?这小子,总爱用些笨拙的法子护着他。
寿宴闹到半夜才散。谢砚辞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回房时刚踏上二楼楼梯,就看见他的房门开着条缝,暖黄的灯光从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出片斜影。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推开门。
沈妄正蹲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个旧木箱——是他书房那个上了锁的木箱,不知被这小子用什么法子撬开了,箱盖敞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桌:几张画纸,画的都是玉兰树,线条稚嫩得很,是他十五六岁时偷偷画的;还有个缺了角的木陀螺,是当年刻坏了的玩意儿。
而沈妄手里,正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角都磨圆了,上面是十岁的他,穿着小西装蹲在玉兰树下,脸板得像块小石板,旁边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小男孩,瘦巴巴的,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手偷偷勾着他的衣角——是刚到谢家的沈妄。
“哥,”沈妄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手里还捏着照片不放,指尖摩挲着照片上的人影,“你还留着啊?”
谢砚辞走过去,伸手合上木箱,从他手里抽过照片塞回去,语气硬邦邦的:“忘了扔。”
沈妄没说话,就那么仰着头看他,眼里有点委屈,像被抢了糖的小孩,可眉梢却扬着,藏着点欢喜。
谢砚辞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身想去锁箱子,目光却落在沈妄的手腕上——他今天换了件深棕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那串木珠看得清清楚楚。木珠被磨得圆润润的,颜色深了些,绳结处都起了毛,显然是常年戴在身上的。
“这个……”谢砚辞的指尖动了动,差点就碰到那串木珠。
沈妄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手腕,笑了笑,用手指捻了捻木珠,木珠在指尖转了个圈:“这个啊,一直戴着呢。哥你刻的,丢了多可惜。”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像怕被人听见似的,“戴着它,就好像你一直在身边似的。”
谢砚辞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猛地别开脸,“咔哒”一声锁上木箱,把箱子推回书桌下:“很晚了,回去睡。”
“哦,”沈妄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他,门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哥,林小姐那边……你要是不乐意,就别勉强自己。”
谢砚辞没回头,只是“嗯”了声:“知道了。”
沈妄走后,房间里静得很,只有窗外玉兰树的叶子沙沙响。
谢砚辞坐在书桌前,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目光落在书桌下的木箱上。他想起刚才沈妄眼里的光,想起那串被磨亮的木珠,想起他说“好像你一直在身边”,心里那道被风吹开的缝,好像又大了点,漏进些软乎乎的暖意。
第二天早上,谢砚辞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拉开门,沈妄站在门口,背着相机包,手里捏着两个油纸包,热气从纸缝里冒出来。
“哥,”他笑得眼睛弯成缝,“吃了早饭去拍玉兰?我绕去巷口买了你爱吃的肉包,还热乎呢。”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跟昨天宴会上那个故意闯祸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砚辞接过油纸包,指尖碰着温热的纸,咬了口包子,肉汁在嘴里散开,暖乎乎的。
“走吧,”他咽下嘴里的包子,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去拍玉兰。”
两人走到后院时,太阳刚爬过墙头,金色的光洒在玉兰花瓣上,像镀了层金粉。沈妄举着相机拍了几张,又往后退了退,冲谢砚辞招手:“哥,你站这儿,就站花底下,我给你拍张。”
谢砚辞没拒绝,走到玉兰树下站定。
风一吹,花瓣簌簌落,沾在他的肩头发梢。
沈妄举着相机,对着他“咔嚓”拍了一张,又一张,嘴里还念叨:“哥你往左边点,对,就这儿,光线正好……”
“哥,你笑一个嘛,”沈妄放下相机,冲他喊,“你总板着脸,都把花比下去了,不好看。”
谢砚辞看着他。沈妄站在晨光里,相机挂在脖子上,手里还捏着片刚落的花瓣,眼里映着玉兰,映着阳光,也映着他。
那目光亮得坦荡,像小时候蹲在木工房门口看他刻木时一样。他嘴角慢慢弯了弯,笑意浅淡,却像化了的雪,一点点漫开。
沈妄赶紧举起相机,“咔嚓”一声拍下来,镜头里,谢砚辞站在玉兰树下,眉眼柔和,肩头落着花瓣,比晨光还要暖。
沈妄低头看着相机屏幕,偷偷弯了嘴角——这张,可不能删。
生日宴后第三日,谢砚辞约了林薇薇在城西的茶舍见面。
窗外竹影摇翠,他将一份拟好的补充协议推过去,瓷杯盖轻磕杯沿,声音平稳:“林小姐,联姻之事,是谢家考虑不周。这份附加条款,算是谢氏的诚意——项目利润再让三个点,后续宣传由谢氏全权负责。”
林薇薇捏着协议指尖没停,眼尾扫过条款细则时弯了弯,倒没半分小姑娘家的忸怩。
“谢总倒是直接,”她放下协议端起茶,唇印在青瓷杯沿上,“联姻本就是长辈们的想法,我这边没什么所谓。生意归生意,利益到位就好。”
谢砚辞松了口气,正要开口替沈妄那日的“莽撞”道歉,林薇薇倒先笑了:“对了,那日宴上沈先生倒是有趣。”她搅了搅杯里的茶叶,“我瞧着他冲你眨眼那下,倒不像是表弟对表哥,反倒像……”话没说完,只挑着眉看他,“你们兄弟俩感情倒是真挺好。”
谢砚辞指尖摩挲着杯壁,茶温透过瓷面传过来,暖得刚好。他没接话,只浅浅勾了下嘴角,算是应了。
日子仍按部就班地过。谢砚辞照旧去公司,只是董事会上少了些“联姻”相关的旁敲侧击,桌上的文件似乎都轻了些。变化是从沈妄开始的——他不再总往老宅阁楼钻,反倒成了谢氏集团楼下的常客。有时是拎着个保温桶上来,说是“张妈做了排骨藕汤,多的怕浪费”,硬拉着他在茶水间把汤喝完,顺便用汤勺敲着碗沿数他眼下的黑眼圈;有时是扛着相机晃进来,说是“附近拍街景,顺道上来借个充电宝”,却在他对着报表蹙眉时,举着相机往他桌上拍张照,嘟囔“哥你皱眉比设计图上的折线还硬,放松点嘛”;更有甚者,会拿着张皱巴巴的画展门票闯进来,说“朋友送的票快过期了,扔了可惜”,硬是把他从下午的会议里拽出来,在美术馆的光影里站了半个钟头,看莫奈的睡莲时还凑在他耳边说:“你看这光,跟老宅玉兰树下的晨光多像。”
谢砚辞起初还会推拒,说“公司事多”,沈妄就梗着脖子耍赖:“再忙也得喘气啊,你总把弦绷这么紧,小心断了。”他会把谢砚辞桌上堆成山的文件往旁边扒拉扒拉,腾出块地方放自己带的小点心,也会在他打电话时悄悄把空调调高两度,再往他手边放杯温水。
有次谢砚辞被项目数据缠得头胀,沈妄又拎着袋草莓来,蹲在办公桌旁一颗颗摘蒂:“哥,我发现个拍日出的好地方,周末去呗?起早就行,不耽误你看文件。” 谢砚辞看着他指尖沾着的草莓汁,又看他眼里亮晶晶的期待,那些压在肩上的责任、盘在心头的规矩,竟真的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悄悄融了些。他伸手捏了颗草莓放进嘴里,甜汁漫开时,听见自己说:“好。”
沈妄眼睛瞬间亮了,摘蒂的手都快了些,草莓叶落在桌上,像撒了把碎绿。谢砚辞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沈妄哪是找理由来的,他分明是揣着满心的暖意,来给这密不透风的责任围城里,开了扇透气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