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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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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集团年度会议的会议室里,空气凝得像块冰,冷意顺着西装领口往骨缝里钻。长条会议桌的尽头,谢砚辞垂着眼签文件,银灰色钢笔在他指间稳得没一丝晃动——那是练了十几年的功夫,连谢老爷子都说“有谢家主母当年签地契的稳当”。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满室的屏息里格外清晰,像在给这场沉闷的会议敲着节拍。
他今天穿的深灰色西装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熨帖得连一道多余的褶皱都找不出,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表带,表扣嵌得严丝合缝,连刻度都对着手腕的中线。
对面几位董事正低声议论海外市场的份额,话里的“谢总年轻”“需多历练”像细针,扎得人耳朵尖发麻。谢砚辞没抬头,只是握着笔的指尖在文件末尾顿了顿,墨色笔尖悬在纸面上,正要落下最后一笔时,会议室的门“砰”一声被撞开了。
闯进来的人肩上垮着个黑色帆布相机包,带子被磨得发白,边缘起了点毛边,水洗牛仔裤的膝盖处沾着块深褐的泥点子,像是刚从山里的土路蹚回来。
沈妄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头发被风揉得乱糟糟,额前几缕发丝翘起来,手里捏着张卷了边的机票,指腹把纸边蹭得发毛。
他一眼就看见会议桌尽头的谢砚辞,眼睛“唰”地亮了,亮得像落了星子,压根没顾上满室骤然凝固的惊愕目光,踩着帆布鞋“噔噔噔”就走了过去。
“哥,”他声音带着点风刮过的沙哑,尾音却扬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跟十几年前在老宅后院抢他手里的糖时一模一样,“我回来看玉兰。”
会议室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的声音。
几位董事互相递着眼色,眼角眉梢都是“没规矩”的嫌弃,窃窃私语声像蚊蚋似的飘起来。
谢砚辞的二叔谢明海先沉不住气,清了清嗓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沈妄?你这孩子,没看见正开会呢?”
沈妄这才像是刚发现满屋子人,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后知后觉”的无辜:“啊?开会啊?对不住啊二叔,”他晃了晃手里的机票,纸页“哗啦”响,“我刚下飞机,从机场直奔这儿的,脑子还晕着呢,忘了看时间。”说着,他把机票往谢砚辞桌角一放,纸张边缘轻轻磕在钢笔上,“哥,那我先去老宅了啊?”
谢砚辞这才抬了眼。目光先落在他沾着泥的裤脚——那泥里还混着点草屑,再往上扫过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最后落在他发亮的眼睛上。那双眼总这样,高兴时亮得灼人,委屈时又湿乎乎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他顿了两秒,收回视线,指尖落下最后一个字,笔锋利落收尾,钢笔轻轻搁在桌沿,金属笔帽碰着桌面,发出“嗒”一声轻响。“嗯,”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刚才跟董事们说“海外市场风险评估需重做”时软了些,“房间给你留着。”
那间房在他隔壁,二楼朝南,窗台下就是后院那棵老玉兰树。沈妄十年前刚被谢老爷子接来谢家时,怯生生地攥着他的衣角,就被安排进了那间。
那时候他还小声问:“表哥,我能住这儿吗?窗外的花真好看。” 沈妄眼睛弯得更厉害,眼尾都笑出了细纹,冲他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相机包在他背后晃悠,帆布带子擦着牛仔裤,发出“沙沙”声。
走到门口时,他还不忘回头,飞快地冲谢砚辞眨了眨眼——左眼,跟小时候替他背黑锅偷摘了二奶奶的月季时,眨的是同一只。
做完这个小动作,才轻手轻脚带上门,门缝合上的瞬间,还能听见他轻快的脚步声往电梯口去了。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又起来了,这次没再压着。谢明海敲了敲桌子,声音带着点教训:“砚辞,你看看你这弟弟,都二十六了,还这么没规矩。将来要是真让他……”
谢砚辞没接话,伸手拿起桌角的机票。起飞地是云南香格里拉,距这儿两千三百多公里。
他指尖摩挲着机票边缘的折痕——那是被反复攥过的痕迹,纸页都有点发毛了。
沉默了几秒,他把机票塞进西装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才抬眼看向董事们,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继续吧,关于海外市场的方案,刚才说到风险控制……” 会议散时已是傍晚。
谢砚辞让司机先回公司,自己开了辆低调的黑色辉腾往老宅去。
车子驶进老城的巷子,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得“咯噔”响,两旁的老槐树把影子拉得老长,像要把路都遮起来。
谢氏老宅的青瓦在夕阳下泛着暖黄的光,墙头上爬满的爬山虎绿得发亮,叶尖还沾着夕阳的金粉。刚停好车,就听见后院传来“咔嚓”一声——是相机快门的声音,清脆得像咬碎了颗冰粒。
谢砚辞绕过正屋的回廊,往后院走,没走几步,就看见沈妄蹲在玉兰树下。四月底,玉兰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缀在枝桠上,沉甸甸的,风一吹就簌簌落,像下了场碎雪。
沈妄蹲在地上,相机架在膝盖上,取景框对着一朵开得最旺的花枝,指腹轻轻按着快门键,一下又一下。
月光刚爬上来,清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薄薄的银辉,连他微颤的睫毛上都像落了霜——竟和十年前那个傍晚一模一样。那时候沈妄也才十岁,刚被谢老爷子接来谢家,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也是蹲在这棵树下,看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小声问:“表哥,这花叫什么?真好看。”
“玉兰。”谢砚辞走过去,皮鞋踩在落满花瓣的地上,发出“窸窣”声。
沈妄被惊了下,猛地转头,看见是他,愣了愣,随即举着相机晃了晃,笑着说:“哥,你看这花,比去年开得好。”
谢砚辞走近了些,弯腰看他相机屏幕。屏幕上是放大的玉兰花,花瓣上还沾着点夜露,水珠把月光折射得亮晶晶的,拍得很清楚。
他刚要移开目光,沈妄却手忙脚乱地按了下屏幕,指尖都有点抖,像是怕他看见什么。
谢砚辞眼尖,瞥见屏幕切换前的一瞬——是张他的侧脸,正是下午开会时,他低头签字的样子,笔尖在纸上投出个小小的影,连他微蹙的眉峰都拍得分明。
“随手拍的,”沈妄把相机往怀里抱了抱,耳朵尖悄悄红了,红得像被月光晒透的花瓣,“刚才在公司门口看见你车了,就顺手拍了张。”
谢砚辞没戳破,只是抬头看了眼玉兰树。枝桠长得很疯,都快探进二楼书房的窗了,去年修剪时他特意让人留了这枝,就为了开窗能看见花。
“夜里凉,”他说,声音比刚才软了些,“进去吧。”
沈妄“哦”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和花瓣,跟在谢砚辞身后往屋里走。走过回廊时,谢砚辞听见身后传来小声的“咔嚓”声——很轻,却瞒不过他的耳朵。他没回头,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连自己都没察觉。
二楼的房间果然收拾得干净,床单是沈妄喜欢的浅蓝色,上面印着小小的云纹,是他去年走前说“睡着像在天上”的那款。床头柜上还放着个旧相框,木头边框都磨圆了,里面是空的——以前放着他和沈妄十岁时的合照,去年沈妄去云南采风,走的那天,他把照片收进了书房的木箱里。
沈妄把相机包往床上一扔,帆布包砸在床垫上,发出“噗”的一声。他转身就往谢砚辞房间跑,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响:“哥,我能用下你浴室吗?我一身灰,快成泥猴了。”
谢砚辞的房间就在隔壁,门没关。沈妄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谢砚辞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木箱是他少年时的东西,上面还刻着歪歪扭扭的“砚”字。
听见动静,谢砚辞迅速把木箱往书桌下塞了塞,动作快得像被抓包的小孩,转头看他:“用吧,毛巾在架子上,新的。”
沈妄的目光在书桌下扫了眼,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露出小虎牙:“谢啦哥。”
等沈妄洗完澡出来,谢砚辞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了。他换了件白色的棉T,领口松松垮垮地挂着,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颈窝里。
手里还拿着条毛巾擦头发,走到谢砚辞身边坐下,一股淡淡的柠檬沐浴露香味飘过来,混着点他身上带回来的玉兰清甜味,很干净的味道。 “哥,你还忙啊?”他往沙发背上靠了靠,瞥了眼谢砚辞手里的文件,眉头皱了皱,“天天看这些,不累吗?”
谢砚辞翻页的手顿了顿:“习惯了。”
“习惯也不行啊,”沈妄把毛巾扔到沙发扶手上,毛巾边缘扫过谢砚辞的手腕,“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他说着,伸手想去碰谢砚辞的眼睛——指尖都快碰到他眼下的青黑了,又猛地收了回来,假装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指尖蹭过鬓角的湿发,“我明天去拍玉兰,哥你要不要一起?早上花开得最好,还带露水呢。”
谢砚辞看着他。他的指尖还悬在半空,指甲修剪得干净,指缝里还带着点没擦净的沐浴露泡沫。手腕上露出串深色的木珠,绳子是旧的红绳,都快磨断了,木珠却被磨得发亮,圆润润的,是常年戴在身上的样子。谢砚辞的目光在木珠上停了停——那是他十二岁时刻的,用的是老宅玉兰树掉下来的枯枝,刀工笨得很,珠子刻得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留着毛刺,串起来送给沈妄时,还嘴硬说“保平安的,别弄丢了,丢了就再也不给你刻了”。
没想到,他戴了十几年。谢砚辞喉结动了动,才点头:“好。”
沈妄眼睛一下子亮了,亮得像被点燃的小灯笼,像是得了糖的小孩:“那我明天叫你!天一亮就叫!”
夜里谢砚辞躺在床上,没开灯。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书桌下的木箱上,把木箱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刚才沈妄手腕上的木珠,想起他眼里的玉兰,想起他冲自己眨的那下左眼。
谢砚辞翻了个身,看向窗外。
玉兰树的影子落在墙上,风一吹,影子晃啊晃,像极了当年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那时候沈妄总爱踩着他的影子走,说“这样就能跟表哥贴贴了”。
他闭了闭眼,心里某个被规矩和克制封了十几年的角落,好像被风吹开了条缝,漏进了点月光,还有点玉兰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