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收集录》旧巷春深

14、番外：许砚的自叙

　　小时候的记忆里，妈妈总带着好多伤。她会把我抱在怀里哭，肩膀轻轻抖着，我踮着脚够到她手臂上的淤青，用小嘴巴呼呼吹着，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痛”。可我越吹，她抱得越紧，眼泪掉在我头发上，冰凉的。
　　五岁半那年，爸爸因为酗酒走了。有人来家里说消息时，妈妈先是愣了愣，接着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噼里啪啦往下掉。我拿袖子替她擦脸，问她怎么又哭又笑，她没说话，只是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后来长大了才懂，她笑是因为终于摆脱了那些日子，哭是因为熬了这么久，总算到头了——那是喜极而泣啊。
　　再后来，妈妈开了家早餐店。她的手艺好，油条炸得外酥里嫩，豆浆磨得稠稠的，生意慢慢红火起来。我背着书包在店里写作业，看她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油烟熏得她眼角发红，却总笑着给我塞热乎的包子。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我也一天天长大。
　　高一那年，我遇见了沈衍。他像个小太阳，走到哪儿都亮堂堂的。会在雨天里绕路帮图书馆阿姨搬书，怀里抱满了书，裤脚溅了泥也不在乎；会蹲在路边给流浪小猫喂牛奶，指尖被猫舔了也笑得眉眼弯弯；打篮球时更张扬，球衣被汗水浸湿，跳起来投篮的瞬间，阳光落在他发梢，亮得晃眼。
　　后来我总往图书馆去，他也总来——多半是为了躲教导主任抓他逃课。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题，余光里总能瞥见他，要么趴在桌上装睡，要么拿着本漫画书看得偷偷笑。我不得不承认，他身上那股鲜活的少年气，像藤蔓似的，悄悄缠上了我的心。
　　有一次他跑着经过，撞掉了我堆在桌角的书。他手忙脚乱地捡，指尖蹭到《小王子》的封面，书页“哗啦”翻开——那里面写了好多我的批注，有的是看某句话时的胡思乱想，有的是被课堂上的他分神时画的小勾。我不知道哪来的慌张，一把把书抽了回来，指尖都在抖，抬头时却看见他眼里的笑意，软乎乎的，好像没在意。
　　从那之后，他总坐在我斜对面。有时摊着本练习册，笔却半天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假装没看见，耳根却悄悄发烫。
　　有次我的笔没墨了，我跟那支笔较了半天劲，他突然递过来一支笔，笔杆是新的，还带着淡淡的塑料味，一看就是主人没舍得用的。我低声说了句“谢谢”，闭馆铃响时赶紧还给他，他却叫住我，挠着头问：“明天我有篮球赛，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答应了。
　　赛场上的他比平时更耀眼，运球、过人、投篮，动作干脆利落，场边的女生喊得震天响，他却总能准确地找到我，冲我咧嘴笑。赢了比赛后，他拽着我往校外跑，带我去吃路边摊的烤串，去抓娃娃机前耗了二十个硬币，最后给我抓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熊。那天风里都是烤串的香味，他笑着递过来一串烤里脊，油滴在他手背上，他也没擦。那是我长这么大，为数不多觉得心里像揣了颗糖的日子。
　　模拟考结束后，他好像不太开心。放学拖桌子时，动作懒懒的，平时总翘着的嘴角也耷拉着。我犹豫了半天，走过去问他：“一起回家吗？”路上我没提考试，只问他上次说的台球怎么打，他眼睛亮了亮，絮絮叨叨讲了一路，手还比划着姿势，之前的不开心好像都忘了。
　　后来他带我去了台球室。昏暗的灯光下，他站在我身后教我握杆，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咚咚的，像敲在我心上。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尖，温温的，我握着杆的手都软了，连球都没打准。他低低地笑，声音震得我后背发麻，我没回头，却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无法否认，那一刻，我心动了。
　　拍毕业照要穿白衬衫，他来向我借。我翻出衣柜里那件白衬衫，比我平时穿的大了一个号，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买大了，也没退，就一直放着。递给他的时候，我手心都在冒汗，生怕他看出什么，还好他接过时只说了句“正好”，没多想。看着他穿上衬衫的样子，袖子长了点，他卷起来，露出手腕上细细的红痕，我别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那次模拟考他考得不好，主动来找我，让我教他做题。我答应了。
　　之后他总拿着练习册来问我，有时是课间，有时是晚自习，他凑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他听得认真，偶尔皱着眉问“这里为什么这么算”，指尖点在练习册上，我就挨着他的手，慢慢讲。
　　有天放学回家，刚到公寓楼下就看见救护车停着。我心里咯噔一下，听见护士念出我家的门牌号时，腿都软了，差点站不住。有人扶住了我，是沈衍。他的手很暖，扶着我的胳膊，低声说“别怕，我陪你上去”。那天妈妈突然晕倒住院，我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着，他蹲在我面前，没说什么，只是把我的头往他怀里按。我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在他怀里哭了很久，他就一直抱着我，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第二天他来医院，送了个笔记本。上面是他整理的笔记，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还涂涂改改，看得出来他写得很认真。他把笔记本递过来时，眼神小心翼翼的，像怕我嫌弃。“我……我尽力写工整了，你看看能不能看懂。”我翻着笔记本，指尖蹭过他写的字，点了点头：“看得懂。”他眼里一下子就亮了，像落了星星。
　　妈妈出院那天，他陪我去接。他嘴甜，一口一个“阿姨”，帮着拎东西，还跟妈妈说“阿姨做的早餐最好吃”，哄得妈妈眉开眼笑，一路上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我跟在后面，看着他被妈妈问东问西也不烦，还笑着应，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后来学校下雪了。雪下得很大，操场上白茫茫一片，他拉着我往操场跑，雪落在我们头发上，冰凉的。他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我，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许砚，”他说，“我喜欢你。”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雪还在下，他的脸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白，眼里的认真却藏不住。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就红了眼眶。其实我也喜欢他啊，或许是被他的少年气吸引，或许是被他的细心打动，又或许，是从他递来那支新笔开始，从他教我打台球时的心跳开始，从他在医院抱住我开始——不管是哪一刻，我都已经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他了。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雪落在嘴角，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