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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提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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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内,离电梯厢位置最近的地方停着一辆电镀墨绿色的豪华越野车——奔驰G级AMG。星钻璀璨绕车牌镶嵌一周,中间号码是DMY1111。
披着小香风外套,裹着淡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拉开车门,踩着加装踏板进入副驾驶。
启动声浪响彻幽静车场。
“去哪儿了?几天不见人。”林子枫打着方向盘问,“今儿才想起回我。”
座椅上的林子枫仿佛把春夏交织的颜色涂抹了全身,从头到脚超过七种的明艳色彩,试与彩虹争奇斗艳。
这火烈鸟谁啊?大晚上,秦笙见了都后悔没戴墨镜,修正一下饱和度。
“师姐找我助演,就他们那毕业大戏,晚上彩排合光,白天补觉……”她自然地划开遮光板镜挡,轻轻上着唇釉,“时间对不上。”抿开唇色。
“嗓子咋了?感冒?”林子枫余光瞥她一眼,“不像啊。气色这么好。”
网上说的是真的啊?做过那事之后真的能影响外貌?怎么还让这大嘴巴看出来?
美滋滋了一秒,秦笙心虚又故作镇定地转头回看她,亲昵地做戏道:“那天在你们学校淋了点雨,是有点感冒,吃了几天药呢。也不知道来看我一眼,小没良心的。”
林子枫晃了晃招摇的精灵耳,呵呵一笑:“大小姐病了,探望的人怕是顺着黄浦江排到机场,庙会还是过年赶得有意思。”
“你呢?这几天忙什么?”她想快些换话题,“对了,你家老头子怎么来了?”
车内瞬间安静,只剩林子枫长长短短的呼吸声。
好干的空气,又没插音乐U盘,秦笙伸手拧开电台。
“老爸老妈催婚不要慌,上佳缘世纪找宝……”另一只手迅速关掉这婚恋网广告。
红灯亮起。秦笙笑得前仰后合。
“串供一下呗,今儿个走什么戏路?”秦笙手指卷了卷发尾,拆开口香糖包装,习惯性一块喂自己,一块塞进老友嘴里,“老规矩,青梅竹马那套不行的嘛!晚上你爸知道,早上我爸就杀过来了。”
林子枫眼睛转了转,“你说啊……我要说我找了个湾区女朋友,要飞过去跟人家扯证结婚,咋样?能气死他不?”
秦笙哑然半秒,做作地笑了几下。
“俗话说,戏做全套。万一你爸想见一下,咱那木头人哪儿会演戏?”
“罗密欧爱上朱丽叶,我要是爱上对家,老头子肯定原地变疯批。”想想就乐得冒泡,语气也显出几分认真。
“哎呀!那你不如说跟她那机器人搞人机恋更可信!更气人嘛!”有点着急地诱导着。
林子枫大笑。“你现在这讽刺艺术,有点东西。谁说读书救不了中国人,你就挺有长进。”
“我呸!”
“嗨,我也不知道咋对付。他好像还叫了其他人,搞老头乐聚会。算了!精心打扮成这样,够让这老头乐不出来的!”
绿灯亮起,大G还在原地,后面保姆车嘟了两声提醒。
林子枫不着急发动,摇下车窗盯着对方,回敬了一个中指,再换档瞬间向后倒车。
离后车不到三厘米的地方,猛地停下。确定吓到司机后,换挡左转离开,嘴角得意的笑始终挂着。
江边会所——
门前没有牌匾和字样,只有一对汉白玉石象。透过大门看得见的影壁雕着浅浅的龙纹,底光一照,映出金粉璀璨,龙似翱翔。
“林小姐。林先生已经落座。”
林子枫下车把钥匙交给侍应生,被秦笙挽着穿过亭台水榭的前厅,熟门熟路绕过低调的音乐喷泉,和玲珑有致的假山怪石,过小木桥向花园深处的院落式包房走去。
“选调嘛,都要走正常程序,别担心,先让他把材料交了,审核那边招呼好打……”林泽荫望着映入眼帘裆部过低的五彩哈伦裤,过肥快要盖到膝盖的斑斓T恤,以为谁把花园里的花都摘进来扎了个稻草人,但他依旧客气地结束通话,“周一下午我打电话,好的,等孩子回家工作要紧,这样咱当家长的才踏实。球局一定赴约。好,先这样。”
林子枫一进门就窝进德州牌桌旁的沙发里玩手机。
倒是秦笙,早早吐掉口香糖,细着嗓子乖巧问好:“林叔叔好!”
林秦两家熟稔多年,无需避讳。林泽荫点点头,就近将手中把玩的酸枣枝木珠扔出去。
“天天买乞丐服!还刷超老子的卡?!不认识大家闺秀去看人家笙笙。”恨铁不成钢道。
“您好到哪里去?”Polo领子万年立着,皮带上的logo也总不知道遮掩,秃头不如光头来得硬气,土掉渣儿的赘婿!
林子枫一手闯关录屏攒素材,一手接住木球,嫌弃地甩到旁边桌上,生怕染上亲爸手油。
“劝你少撒点气,多说点中听的。一会儿人来了,我才考虑可以谨言慎行那么一丢丢。”
剑拔弩张的画面秦笙司空见惯,没玩手机,但出神地望着饭桌后的落地花瓶,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你敢?!”
“我有什么敢不敢的。倒是您,胆子大,运气好。听说最近北城有些人在胡同里的会所吃饭被抓了,奇怪也不奇怪。他们吃的是正常菜,可服务员□□!那些妹妹身材怎么样?老爹您多少见过几次吧?”
“你——”林泽荫拿起手边的牛皮纸袋深呼吸几次,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新聘的康复教练给他出的主意,似乎比私人医生开的西药更管用。“我没去过那种地方……”
“大三了,之后去哪儿实习?你妈老惦记,考研用不用请人来教?”
“你们还是操心操心我本科能不能毕业吧,这是你多稀罕的专业啊。其他少管!”
林泽荫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见女服务员推开玻璃门,侧身请端庄周正的一家三口进来。
秦笙看清最后一个人的瞬间,身体变得十分僵硬。
“请问现在起菜吗?”
“好好,酒醒好了也拿上来。”林泽荫满面堆笑道:“老班长,别来无恙啊!”
纪老先生双掌握住那只伸出的手,轻轻一拍,亲切地笑着。
“泽荫老弟,现在被子叠得正不正啊?拉单杠能拉几个噢?”
“哈哈哈……”枕戈待旦过的峥嵘往昔和抵足而眠的年少友谊在笑声中重现一二。
“过去多少年了,我是不行咯!不过子枫体能不错,女孩家家的,倒能拉上几个。”林泽荫顺势把话题转到引荐上来,“还喜欢打篮球,哎……什么不文静,就喜欢什么,谁也看不出是个读历史的。”
本来也不想读。林子枫忍着翻白眼的欲望。
纪老先生笑呵呵地看向那个,从他们进门起就从沙发上弹起来,又收起手机的女孩。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子枫看着高挑又清瘦,还能引体向上噢。了不得!比你清柏大哥强!清柏,上次咱们见子枫还小得很吧?哪一年的事?”
他侧着脸温和地看儿子,言语礼貌得体,丝毫未提及林子枫造型大变的事实。
纪清柏微笑着比了桌子高的高度,附和道:“小豆丁变大姑娘了。”他近年的病情,被家人瞒得很严,一般人也很难猜出。
林子枫给面子地点头笑笑,暗自腹诽对方整比自己大两轮,因是便宜爹的老来得女,竟然还得叫对方一声哥,而不是叔。
好像碍于正牌老师兼辅导员突然在场,她浑身解数被封印了似的,半句浑话未说,站得也又直了几分。
周曦暮应景地想起小孩微信个性签名——只有脊梁很直,唇角轻轻提了提。
“这位是?”林泽荫笑着问纪老,眼睛望着纪老身后的清秀佳人。
林子枫好奇地扫视过去,期待熟人可能会有的陌生定语。
秦笙赶紧讨人欢心,大方地唤道:“周老师好!”
周曦暮颔首致意。
“哎哟!怨我,该早早介绍的。”他示意周曦暮与对方握手致意,“这是清柏的女朋友,谈了七八年,闺名周曦暮。刚去复大教书,也是历史专业。博士毕业后本来留校参与研究工作,前途无量,大有发展的。可后来方便照顾我和你嫂子,又专程调到这边。孝心有佳,最近母亲也快接过来一起住了,以后大家互相照应。”
“呵呵,说起来也是和小林有缘得很。前些天机缘巧合,小林还问我找周老师联系方式,真是一个肯学,一个肯教。‘百年修得同船渡’,这师生缘分,不知修了多久噢!”
林子枫的急智被空气噎了一下。她怎么记得后面半句,不是师生关系啊?
林泽荫边笑边隔着镜片看女儿,压住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什么时候在学业上用心到主动联系老师了?
“是吗?那真的非常感谢周老师啊!犬女顽劣得很,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千万别犹豫,也别替她遮掩,马上告我这里来,我出面收拾这泥猴子!”
宾主尽欢间,林泽荫顺势简单介绍了秦笙和秦家。
周曦暮默默多看了一眼文静的秦笙,和旁边向来花蝴蝶一般的小痞孩,暗自在心中揣摩自己在局中的价值,以及稍后可能要说到的话。
林子枫被看了一眼,心头敲鼓。
这人,不会打算告我黑状吧?
秦笙想的也是这事,圆圆的小脑袋凑过来,用气声问:“是你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
林子枫白她一眼,不愿接下这脏水。
“她不能胡说吧?”她悄悄追问林子枫。
林子枫回看辅导员,那人却侧目观赏手边的空酒杯。林子枫嘴角拎起笑摇摇头,给秦笙的饮料添两块冰,示意暂且安心。
除了两个正读书的半大孩子喝饮料,大人们的红酒杯添满,似乎都其乐融融着。
冷热菜已就绪,一人一小碗餐前汤——辽参小米粥,细细品尝。
“小纪老师和周老师的婚期定了吗?薄礼我早就备下,只待吉日上门奉送。”林泽荫继续热络地开启话题。
周曦暮的汤匙难以察觉地顿了顿。
纪老仍然得体地微笑,悠然叹了口气。纪清柏闻声默默喝着快见底的汤。
“说起这事,我和你嫂子也愁得睡不好觉。什么丁克,什么不婚?年轻人那些新潮主义,日新月异。我们是闹不清咯!劝嘛,也劝过好多年,清柏就是不听。我说小周那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好耽误人家?那么好的姑娘,也不怕叫别人抢去咯!”说着又转向周曦暮,“小周放心啊,我和你阿姨就认你这么一个小丫头,要是清柏敢对不起你,我们绝不让他回纪家门,咱们当一家三口。你阿姨一直巴望着再有个女儿,可惜当年都在体制工作,没能要上二胎。”
话竟至此。林泽荫听着感觉这弦外之音有些怪,但也不懂怪在何处。这几年走动不多了,以后小周老师能提携女儿,两家得多多来往了。他拨一拨心头算盘。
“纪叔叔,我和清柏很好的,您和阿姨都放心吧。如果清柏之后……工作太忙,照顾不过来,我也会和之前一样,常在您和阿姨身前尽孝。”
纪老淡然地点头,用公筷布菜,为周曦暮夹了块她最爱的红烧狮子头。
“周老师不愧是教历史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不像我们子枫……”他在桌下踹了一脚抖腿抖得正欢的人,“蜜罐泡大的!她妈给生生惯坏了。二十啷当岁,没点儿正行。要在古代,那指定是提笼架鸟斗蛐蛐的纨绔子弟!”
“小林很乖的,逢年过节打电话问候。每次快变天了,都提醒我们增减衣物。是个细心的小丫头。”纪老补充道。
“那是她应该做的,以后要继续保持,再接再厉……对了,周老师,子枫在学校没给您添麻烦吧?”
周曦暮抬头,正对上林子枫颇有些玩味的意味不明的笑容,稍稍移开目光。
“没有。子枫很聪明,术业有专攻,技术上有所擅长,课业之余还热心帮学生会做了不少事。”
秦笙连忙往嘴里送了口菜,又把出生之后难过的事仔细想了一遍。
“哦?”林泽荫有些意外于对方言语透露出的真诚的欣赏,与以往溜须拍马生夸女儿的人大相径庭。事实清楚,证据明白,真挺上心的。
他不自觉放下筷子,认真道:“听纪老说,您之前在研究中心任职,看来‘教’‘研’活动,您更偏重‘研’一些。我爱人有个大学同学在北城博物馆工作,刚好啊,最近他们受新区南域市政的委托,牵头启动千年古城改造这个大型计划,目前正在筹划从各大科研院所和高校邀请专家,成立项目组。不知道您时间是否方便?教学任务重不重?”
“目前还好,明年下半年可能会担任具体阶段历史的授课讲师。”她压抑着喉中轻颤,温和平淡地答道。
“这不就赶巧能参加了?哈哈哈。”笑着观察一阵,林泽荫话锋一转,“我们子枫人微言轻,排不上队,按道理没资格参加。不过,如果您有机会去,介不介意带她过去参观见学,长长见识。也算名正言顺的,让子枫好好实地学习一下?”
“爸!您说得跟威胁周老师似的。又不是做生意,人家想带就带,不想带拖油瓶,也正常。”尾巴实在夹不住,原形毕露了一小下。
“‘拖油瓶’是这么用的?!没文化就多读书!”林泽荫被惹急,揭短地怒骂两句。
周曦暮将碎发挽至耳侧,柔然笑道:“如果邀请函发过来,可能也需要跟学校申请一下,至多应该也只能带一两名学生,我会优先考虑子枫的。”
“其实历史研究也不尽然是书本知识,欧洲许多学者专攻文物修复,这是很考验技术、耐心和热爱程度的研究方向。还没来得及和子枫私下说,据我观察和其他老师平时的讨论来看,我倾向推荐她未来从事这个方面的史学工作,它也是非常有价值、有意义的。假以时日出国协助修复文物古迹,甚至能为国增光。”
文物?修复?为国增光?谁啊?
鬼畜阿婆主兼搞笑游戏主播此刻听得发愣,口中最爱的黄牛肉也忘了嚼,像大王叫它去巡山捉唐僧师徒的小妖怪。
其实桌上只有纪家父子在安静地细嚼慢咽着,偶尔对着添茶水的服务生用手轻点桌面。
林泽荫摸着葡萄酒杯底座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她现在还小,不必急于下决定。若真有机会,可以通过这次实地学习,先感受一下。”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周老师!”林泽荫颤巍地举起酒杯,半杯的酒险些被摇晃出来,“人海茫茫,相遇不易。出门在外,贵人相助。成功路上,步步为赢!今日林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啊!”
林子枫蹙眉吸了一口冰可乐,与秦笙对视一眼,是对长辈酒桌上大词小用的无语,多少还有点没文化的与有耻焉。
“子枫能得您垂青提点,是她三生有幸!快!敬周老师一杯!”他瞪着林子枫快速摆了下头。
林子枫放下筷子,低头笑了笑,又睁大一双桃花眼,嘴角两侧的圆窝愈发深邃。
她缓缓起身,端起一口未饮的茶杯。
“学生子枫以茶代酒,聊表谢意。感谢您在学校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和袒护,感谢您让对我毫无寄托的老爹重燃希望,感谢您为我指明学习和人生方向!感谢您,周老师!哦不,生分了,应该感谢……”
“嫂子。”
这两个字似被舌尖缓缓顶出,落入师长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