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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污浊的共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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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冷空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湿土和城市排污系统的淡淡腥气。我靠着书架,粗重地喘息,指尖还残留着那本墨绿色书皮的光滑触感,以及更深处……那瞳孔中盘踞的、绝对黑暗的冰冷幻痛。
他看见了。他一直都能看见。
看见我身上那些微弱闪烁、即将熄灭的记忆碎屑。在他那双非人的眼睛里,我或许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一个需要被“打扫”的异常光点。
价值。我的价值在于能替他找到其他漏网之“声”。
恶寒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我不能留在这里。书店不再安全。他来过两次,他知道这里,他知道我。这里的一切都死了,沉默了,对我而言,这里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屏障作用。
我必须离开。立刻。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股更深沉的无力感压垮。我能去哪里?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无声的牢笼。无论我去到哪里,那死寂都如影随形。更何况,如果他真能“看”到我身上残存的光点,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扼住了我的喉咙。
不。不能慌。
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死寂的书店。这里还有东西。那些视觉的残留,那些不属于记忆声音的、侥幸存留的感知碎片。李衡的两次到来,除了书,一定还接触过别的什么……
我的视线落在柜台边缘,他两次放下书籍的地方。还有门把手,他推门而入时握过的地方。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扑到柜台前,双手猛地按在他放过书的位置,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催动感知,不再是倾听,而是全力去“触摸”视觉的残影!
模糊的影像闪烁起来,比书上的更淡,更难以捕捉:
李衡的手放下书……他的视线扫过柜台……看向我……那瞳孔深处的黑暗……
角度略有些不同。但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视角。
我移向门把手,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影像更混乱了:推开门的瞬间,门外嘈杂的雨声和光影(物理的声音和光线还能被残留感知捕捉)……书店内部的景象……以及,那黑暗视野中,我身上微弱的光点……
都是他的视角!都被那该死的黑暗污染了!
我绝望地捶了一下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任何一点,不属于他那黑暗视角的残留?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最终定格在门口那一小团被他的雨伞洇湿的地毯上。水迹还未完全干透,颜色略深。
水……能残留什么?
我跪下来,几乎是匍匐在地,将颤抖的指尖按向那潮湿的痕迹。
冰冷、湿漉漉的触感。
感知沉入其中——
——轰!
并非视觉,也非声音。而是一种更混沌、更庞杂的、属于“水”本身的感知洪流!
不再是画面,而是一种……“共鸣”?水作为载体,记录下的、未被那“静默”完全抹除的、极其庞杂稀薄的感知混合物!
无数模糊的触感、光影碎片、声音的震动残痕、甚至极其微弱的情绪浮沫……如同江河底部的泥沙,在这一小团雨水中翻滚沉淀!
这雨水来自天空,落下时途径了整座城市,沾染了无数未被彻底“打扫”干净的、零星的感知残渣!它们太微弱,太混杂,根本无法形成清晰的记忆片段,因此逃过了那黑色石头的彻底吞噬?
在这片混沌的污浊共鸣中,我拼命地搜寻,过滤……
找到了!
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他相关、却又独立于他那黑暗视角的……“听觉”残留?!
不是记忆的声音,而是物理声音被水珠短暂记录下的震动残痕!
通过这滴雨水模糊的“听觉”残留,我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失真的对话碎片。来自李衡踏入书店前,在那场暴雨中,也许是对着衣领下的通讯器,也许是自言自语:
“……‘容器’稳定性下降……需要补充……‘基石’的共鸣范围必须扩大……找到‘初始频率’……”
声音断续,模糊,像是从深水里打捞出来,带着滋滋的杂音。
容器?基石?共鸣范围?初始频率?
每一个词都冰冷而陌生,带着一种非人的、技术性的残酷。
但这破碎的信息,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混沌的恐惧!
那黑色的石头,是“基石”?它在发出某种“共鸣”,吞噬记忆的声音?而李衡,是“容器”?所以他身上如此干净,所以他指尖能渗出黑丝?
稳定性下降?需要补充?补充什么?像那个孩子说的……“吃”?
共鸣范围扩大……是要让这死寂笼罩更广的区域?
而“初始频率”……那是什么?是关键?是停止这一切的开关?还是……扩大这一切的催化剂?
我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沉寂的城市。
李衡,或者说他背后的东西,他们的“工作”似乎遇到了问题。他们需要“补充”,需要“扩大”,需要寻找所谓的“初始频率”!
而这,或许是我的机会。
也是这座城市唯一的机会。
我从地上爬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了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希望。
我必须找到那个“初始频率”。在李衡他们之前找到它。
可是,那是什么?它在哪里?
我环顾着这家死去的书店,目光最终落在那台积满灰尘、老掉牙的收音机上。它静静地蹲在柜台角落,电源指示灯早已熄灭。
频率……
一个荒诞的念头击中了我。
记忆的声音消失了。但无线电波呢?那些穿梭在城市空气中的、不同频率的电磁波呢?它们是否也承载过什么?是否……也有残留?
我冲过去,一把抓起那台冰冷的收音机,用力擦开旋钮上的灰尘。
手指颤抖着,打开了电源。
“……滋啦……”
熟悉的电子噪音从劣质的扬声器里传出,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慢慢地、仔细地,开始旋转调频旋钮。
AM波段……一片杂乱的滋滋声,偶尔穿插着微弱断续、仿佛来自极远之处的电台信号,模糊不清,唱着过时的情歌,播着聒噪的广告。
正常得……令人失望。
FM波段……更多的滋滋声,信号似乎更差了,偶尔能捕捉到一两个清晰的电台,播放着轻快的音乐,主持人用甜腻的嗓音说着天气和路况。
一切如常。物理世界的电波传输,并未被那记忆的静默所影响。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我想错了吗?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手指即将离开旋钮的刹那——
——一阵极其尖锐、极其不协调的杂音猛地刺出!
“滋——咔——!!!”
那声音极高极锐,完全不像正常的电台干扰,更像是一种……电子仪器濒临崩溃的尖叫,又像是某种坚硬的、冰冷的东西在玻璃上狠狠刮擦!
与此同时!
我按在收音机外壳上的手指,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冰冷的、绝对死寂的触感!虽然极其微弱,却与那香樟树下的黑色石头,与李衡指尖的黑丝,同根同源!
是它!是那种力量的波动!它竟然能干扰无线电波?或者说,它的“共鸣”,本身就存在于某个诡异的频率上?!
我屏住呼吸,强忍着那刺耳噪音和冰冷触感带来的双重不适,极其缓慢地、微调着旋钮。
噪音逐渐变得稳定,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尖叫,而是转化成一种低沉、单调、持续不断的……
……嗡鸣声。
一种非人的、缺乏任何生命感的、恒定的嗡鸣。
像是某种巨大的、冰冷的机器,在城市的地底深处,平稳地运转。
而在这嗡鸣声的背景下,极其偶尔地,会穿插进几个极其短暂、扭曲失真、无法辨认的音节碎片。
像是……试图模仿人声,却又彻底失败的机械噪音。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有那冰冷的、死寂的嗡鸣声,通过收音机的喇叭,持续地灌入我的耳朵,与指尖那微弱的触感共鸣着。
这就是……“基石”的共鸣?
这就是……吞噬了整座城市记忆声音的……频率?
那么,“初始频率”……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