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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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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刚响起,萩原研二就像一只等待了许久的大型犬,迫不及待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凑上前去。
“小阵平——!”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期待,“快快快,从实招来!今天的‘艺术鉴赏之旅’怎么样?是不是超级顺利?”
他前几天就注意到自家幼驯染破天荒地对着电脑屏幕皱眉,不是在查什么□□结构图,而是在搜一个外国画家的生平和画展信息,甚至还略显笨拙地研究购票流程。今天难得休假,这家伙一大早就没了人影,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对是去进行某种名为“约会”的实践活动了。
松田阵平刚踏进玄关,就被好友堵了个正着。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懒散模样。他随手关上门,弯下腰解鞋带,动作不紧不慢,完全无视了萩原研二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探究目光。
“什么怎么样。”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只是出去散了趟步。
“喂喂喂,别想蒙混过关!”萩原研二可不吃这一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可是连‘康斯特布尔’这种绕口的名字都记住了!怎么样?千秋小姐是不是很惊喜?很感动?你们聊了什么?氛围好不好?有没有……”他挤眉弄眼,后面的问题不言而喻。
松田阵平换好拖鞋,径直走向冰箱,拿出一罐冰咖啡,咔哒一声打开,仰头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瞥了萩原研二一眼。
“吵死了,萩。”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嫌弃,“只是顺便去看个画展而已。”
“顺便?”萩原研二夸张地提高了音量,手臂搭上松田阵平的肩膀,“小阵平,你什么时候对风景画感兴趣了?还‘顺便’查了三天资料?你这‘顺便’的成本可真高啊。”
松田阵平挥开他的手臂,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垫子里,长腿随意地伸展开。
“就那样。”他又喝了一口咖啡,目光飘向窗外,似乎不打算再多说。
萩原研二哪能这么容易放弃,立刻凑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前倾,一副不挖到料绝不罢休的架势:“‘就那样’是哪样?小阵平,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敷衍的态度会让你的爱情还未开始就夭折的啊?快说说嘛,我可是你的最强后援!”
松田阵平被烦得不行,抬手揉了揉眉心,终于吝啬地吐出几个字:“……画还行。”
“然后呢?”萩原研二急切地追问,“人呢?千秋小姐呢?你俩相处得怎么样?”
松田阵平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回忆。眼前闪过那双因为被戳破小心思而瞬间睁大的、带着慌乱却强装镇定的眼睛,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以及最后他丢下那句话后,她愣在原地时脸上那抹复杂的、带着惊讶和别的什么情绪的表情。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咖啡罐壁。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一脸期待的萩原研二,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是一个几乎看不出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也不算太糟。”
他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惯常的懒散。
但了解他如萩原研二,立刻从这极其吝啬的四个字里,捕捉到了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近乎满意的信号。
“哦~~~~~”萩原研二立刻拖长了尾音,脸上露出了然的、欣慰又带着点戏谑的灿烂笑容,“‘不算太糟’啊——!”
这简直是从小阵平嘴里能说出的最高级别的褒奖了!
松田阵平被好友那过于灿烂的笑容晃得眼烦,没好气地踹了他坐的沙发一脚:“闭嘴。很烦。”
萩原研二笑嘻嘻地躲了一下,也不再追问细节。他知道,能从松田阵平这里挖到这点评价,已经算是重大突破了。他心满意足地靠回沙发背,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帮自家这个别扭的幼驯染推进了。
而松田阵平,则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手指轻轻敲着咖啡罐,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展厅里柔和的光线,和某人微微发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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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还蛮有趣的,下次,可以找我一起去看。”
低沉而认真的声音,褪去了惯常的懒散,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记忆里。随之浮现的,是他那双映着展厅柔和光线的眼睛,里面透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以及……那双与他周身冷硬气质极不相符的、微微泛红的耳朵。
“呼——”
千秋朝瑾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薄被从肩头滑落。黑暗中,她轻轻按住胸口,那里像是被什么柔软而陌生的情绪轻轻攥着,闷闷的,扰得人无法安宁。深夜的卧室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她摸索着,啪嗒一声拧亮了床头灯。
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照不亮心头的纷乱。她赤着脚踩上柔软的地毯,微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开来,却未能冷却那份无声的躁动。白天的一幕幕,尤其是他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细微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实在是……睡不着。
她走到书桌前,台灯下摊开着未完成的画稿,各色铅笔散落一旁。她拿起常用的炭笔和一本厚厚的素描本,蜷起腿,窝进窗边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仿佛这是一种本能的无措和排解。
笔尖摩擦着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并不知道自己想画什么,只是任由指尖带着那份纷杂难言的心绪在纸上游走。线条时而急促潦草,时而舒缓细腻,勾勒出的不是预想中的风景或静物,而是模糊的轮廓,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微卷的、看起来有些柔软的黑发,以及……那总是微微抿起、显得固执又偶尔会吐出令人心跳失序话语的唇,和时常下意识蹙起、带着专注与思索痕迹的眉头。
她画得专注,甚至忘了时间,完全沉浸在线条与光影构筑的另一个世界里。窗外的夜色由浓转淡,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晨曦微光透过玻璃,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画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而静谧的光晕。
最终,抵抗不住的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握笔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炭笔滚落在地毯上,素描本也从膝头滑落,悄无声息地摊开在厚厚的地毯上。千秋朝瑾歪着头,额角抵着冰冷的墙壁,陷入了不安却甜美的浅眠。
渐渐明亮的晨光中,那本摊开在地毯上的画页,清晰地呈现着一幅还未完成、却已足够生动的素描。
纸上是一个男子的侧脸。线条或许还有些凌乱,某些地方的笔触甚至带着犹豫的重复,但勾勒得却极为传神——微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不易接近的冷硬和固执,微微蹙起的眉头却又奇异地揉杂进某种专注与不易察觉的温柔。每一笔、每一抹阴影,都仿佛带着作画者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复杂而细微的情感,无声地诉说着一夜的悸动与迷茫。
晨光悄无声息地移动,慢慢照亮了画中人深邃的眉眼,也照亮了蜷缩在窗前、于晨曦中安然睡去的女孩,在她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静谧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笔尖的沙沙声,和一声融化在晨光里、无人听见的、极轻的叹息。
晨光熹微,逐渐充盈了整个房间。
千秋朝瑾是被窗外逐渐喧闹起来的动静和鸟儿啁啾声唤醒的。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极不情愿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脖颈和肩膀传来的阵阵酸涩。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然后定格在地毯上。
那本摊开的素描本静静地躺在那里,晨光恰好落在画纸上,将那个熟悉的侧脸线条照得清晰无比。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伴随着清晰的画面涌回脑海——他认真的眼神,微红的耳廓,那句低沉的话,还有自己一夜无眠的辗转反侧和不受控制落下的笔触……
“!”千秋朝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是慌乱地倾身,想要将那本子合上,仿佛那上面画的是什么灼人的秘密。
然而她的动作太快,忽略了蜷缩一夜后的僵硬身体,指尖还没碰到画本,身体就先失去了平衡,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她轻呼一声,连忙用手撑住墙壁才稳住自己。
就在这短暂的慌乱间,她的目光再次不可避免地、清晰地落在了那幅画上。
不同于昨夜在情绪驱使下的无意识描摹,此刻在冷静的晨光中,画中人的每一处细节都显得格外醒目——那微蹙的眉宇间的专注,抿紧的唇线里藏着的固执与或许存在的柔软,还有她凭借记忆和感觉勾勒出的、应有的眼睛轮廓……
画得……太像了。也……太专注了。
一种混合着羞赧和无处遁形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她怎么会……怎么就画了他?还画得这么……细致?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是女佣恭敬温和的声音:“朝瑾小姐,您醒了吗?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嗯!醒了!这就来!”千秋朝瑾像是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刚睡醒和一丝心虚而显得有些微哑。
她迅速弯腰,一把捡起地上的素描本,合上,像是藏起什么罪证一般,下意识地想把它塞进抽屉最底层。但在指尖触碰到抽屉把手时,她又犹豫了。
动作停顿了几秒,她最终只是将画本轻轻放回了书桌那一叠画纸的最下面,用其他几张空白的画纸稍稍掩盖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脸上不自然的热度降下去一些,这才起身走向门口。
只是那幅未完成的素描,连同昨夜那份纷乱的心绪和那人低沉的话语,已然如同窗外投入室内的晨光,清晰地烙印在心间,再也无法轻易忽视或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