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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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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沉重的木门被“咔哒”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彻底隔绝,整个世界陷入了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
只有脖子上那个冰冷项圈发出的、规律而无情的“滴滴”声,以及它表面那个小小的指示灯,伴随着每一次“滴”声,闪烁出一下幽冷的、不祥的红光。这红光,如同心跳,是这片绝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声音,一下下敲击在千秋朝瑾的神经上。
她怔怔地垂着眼眸,视线适应黑暗后,能隐约看到以自己为中心,地面上、周围堆积的炸弹箱子上,那些连接着的、错综复杂的线路间,也有无数细小的红点在同步闪烁,如同地狱里猩红的眼睛,将她团团围在中央。
她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的、近乎虚无的笑。
“呵……其实……日本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吧?”她对着冰冷的空气,用气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在美国呆了一年,在欧洲也呆了半年……都平安无事。一回到日本……就要送命了。”
这次的绑架,背后的阴谋绝不简单,牵扯到山本纯的仇恨、普拉米亚的介入,甚至可能还有更深的政治倾轧。但是……千秋朝瑾发现自己此刻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
她太累了。
从被伏击的惊恐,到背着琳逃亡的竭尽全力,再到被俘的恐惧和羞辱……巨大的精神和身体消耗已经将她彻底掏空。一种深沉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也许……生命就停留在此刻,也不错。
反正她呀,从出生开始,不就一直是个尴尬又多余的存在吗?一个不被期待、甚至带着原罪的私生女,亲生母亲不要她,即便被接回本家,也始终活在一种微妙的审视和看不见的隔阂之中。她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一道不和谐的阴影。
只是……
只是,好可惜啊。
回日本这些天,还没来得及再见他一面。那个总是懒洋洋、却会在关键时刻变得无比可靠的男人。
但是……没关系的。
千秋朝瑾微微笑着,一滴温热的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流过被山本纯划破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反而让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没关系的。一年半前,在那个新年前夜,她不是已经……好好跟他道过别了吗?
那样……已经很圆满了。至少,她没有不告而别。
思绪无法控制地飘回了一年多前,那个决定离开、并亲手斩断所有可能的下午。
她破天荒地让司机将车停在了警视厅附近的路旁。车窗外,人来人往,大部分是穿着制服的警察,步履匆匆,带着一种特有的干练气息。几个女警结伴从车旁走过,兴奋的交谈声隐约传来:
“……真的啦!爆破组的萩原前辈和松田前辈最近超受欢迎的!”
“尤其是松田前辈吧?虽然总是冷着脸,但上次救那个东大的女生的时候超帅啊!”
“对啊对啊,听说那个女生后来天天来等他下班呢,超有毅力的!虽然松田前辈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
“哈哈,说不定哪天就被打动了呢?英雄救美嘛!”
她坐在车里,怔怔地听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苍白而遥远的微笑。
很受欢迎的松田阵平警官。
是啊,这才是他本该有的人生。这一次,他没有背负着幼驯染死亡的阴影,他可以轻松、快乐地生活下去。他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一份炽热而直白的爱意,一个能毫无顾忌地站在他身边、与他分享一切日常琐碎的女孩。或许是那个热情勇敢、锲而不舍的东大女生,或许是像……像她记忆中那部漫画里佐藤美和子那样英姿飒爽、与他并肩作战的女警。
而她呢?她又能给他带来什么?
尴尬的出身,上流社会无处不在的潜规则和审视,永无止境的流言蜚语,截然不同的生活圈子和兴趣爱好……以及,连她自己都一度分不清是崇拜、感激还是真正爱情的、并不纯粹的情感。
她凭什么要求那样一个自由不羁的灵魂,去等待一段飘渺未知、可能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未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泪眼中晕开成一片模糊的光斑,什么也看不清。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狠狠地、近乎粗鲁地擦过眼睛,迫使自己看清屏幕。
指尖颤抖着,敲下那条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的信息:
【松田警官,抱歉。我临时申请了国外的留学项目,有些紧急材料需要处理,今天下午的约会……恐怕没法赴约了。】
点击发送。
几乎能想象到他收到信息时可能会蹙起的眉头。她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到他和萩原研二正好从警视厅大门走出来,他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然后,他拿出了手机……
她看到他的脚步顿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
旁边的萩原研二关切地问着什么,他没有回答。
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去多久?】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回复:
【还不大清楚。国外的艺术环境和资源对我的事业发展比较有利,可能会考虑……常驻国外。】
【哪个国家?】
【先去美国。后续如果发展顺利的话,可能会去欧洲。】
【明天呢?明天有空吗?】
眼泪再次决堤,她几乎握不住手机。狠下心肠回复: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家里的各种人际交往和宴会都不能缺席。】
手机终于不再震动了。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哑着嗓音对前座的司机轻声说:“走吧。”
车子缓缓启动,路边的风景开始倒退。千秋朝瑾这才敢转过头,透过后车窗,贪婪地望向警视厅门口那个越来越小的、僵硬的身影。
泪水疯狂地涌出,让他的身影迅速变得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不再有任何联系。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宅邸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她却觉得无比孤独。
守完岁,对家人道完晚安,她毫无睡意,独自走进了寂静的画室。提起画笔,却对着空白的画布怔怔出神,不知该从何下笔,又能画些什么。
就在那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在深夜里响起。
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通了。
然而,两边都没有人说话。
只有彼此压抑的、轻微的呼吸声,通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一阵令人心慌的安静过后,终究是她先打破了沉默,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新年快乐,松田警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他低低的、听不出情绪的一声:“嗯。新年快乐。”
顿了一下,他问,声音有些干涩:“什么时候走?”
“大概……过几天吧。会跟信哥,还有……山有家的公子一起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奶奶曾提过、但已被她明确拒绝的联姻对象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气息似乎滞了一下。然后,他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冷意:
“是谁?”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山有家的公子”这个称呼,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误解。
但她没有解释。只是沉默着。
彼此之间,再次被令人窒息的安静填满。
然后,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低笑,那笑声懒洋洋的,却像钝刀子一样割在她的心上:
“呵……大小姐,那就……祝福你前程似锦,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大画家。”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死死咬住嘴唇,才克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让鼻音不至于太明显:
“嗯。谢谢……我也祝福松田警官,从此……健康顺遂,喜乐安康。”
又是一阵漫长的、折磨人的寂静。
千秋朝瑾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画室巨大的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满脸泪痕,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
“砰!”
窗外,一声清脆的爆炸声响起,紧接着,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五彩斑斓的光芒。这周围住的非富即贵,想必是哪家胆大的孩子偷偷燃放的。
千秋朝瑾像是找到了一个逃离这窒息沉默的借口,她起身,摸索着打开落地的玻璃窗,走到冰冷的阳台上。
烟花绽放的声音更加清晰响亮,一朵接一朵,将夜空短暂地照亮。
她安静地仰头看着,手机依旧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的松田阵平,也沉默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遥远的烟花爆炸声和夜空被照亮又暗下的细微动静。
两个人,隔着一根冰冷的电话线,在一片喧闹的烟花声下,共享着同一片夜空,却仿佛隔着一个永远无法跨越的世界。
就这么静静地,直到最后一朵烟花的光芒湮灭在夜色里,周围重新恢复一片死寂,只剩下冷风吹过的声音。
“松田警官,”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见。”
然后,没有等他回应,她轻轻地、决绝地按下了挂断键。
冰冷的忙音,瞬间切断了一切。
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留下的只有眼前更加深沉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暗和那永不停止的“滴滴”声。
脖颈上的炸弹冰冷而沉重。
原来……那一次道别,真的就成了永诀。
她缓缓闭上眼睛,彻底放弃了所有挣扎的念头,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