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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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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一脚踢晕程巨树之后,本想离开,没想到刚走出两步,就听范闲大喊:“墨姑娘,程巨树又醒了!”迫不得已又回来补一脚。眼见这程巨树皮实得很,程墨也不好放着范闲和滕梓荆伤的伤残的残就这么搁着,只好一脸不爽地站在旁边等鉴查院来人。
范闲脸皮厚,神情坦然。在鉴查院报告上已经“死去”的滕梓荆则是一脸纠结,最后作势要行礼,被程墨摆手停住了动作。
程墨道:“不用说话,我不想知道院长有什么谋划,我就当你不存在。”
范闲和滕梓荆面面相觑。
不多时,高墙上出现了一个圆墩墩却灵巧至极的紫色身影。程墨眉毛一挑,又看了一眼范闲二人,道:“既然来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事去找我就成。”
“墨姑娘,墨姑娘别走啊。”长着一张圆滑世故脸的中年男人看着这一片狼藉,又小心探了探程巨树的呼吸,苦着一张脸道:“北齐八品高手当街刺杀这可不是小事啊,墨姑娘且再耽搁一会儿,万一这程巨树又醒了,我们几个可拦不住啊。”
程墨“啧”了一声,道:“又来这一套,算了算了,鉴查院什么到。”
“不出半个时辰。”那中年男人见程墨不再提离开,躬身唱了个大肥喏,道:“王启年谢墨姑娘援手之恩。”见程墨翻了个大白眼,才笑嘻嘻地问:“墨姑娘这是刚从城外回来?那位……送走了?”
“你啊你啊”程墨伸手戳了戳王启年的额头,“你看到我就问这个?有这闲心多上上进,少管闲事儿,一处的差事还是少了。”程墨眼睛看了看对面,道:“你也不管管为什么不该出现在京都的人出现在京都,已经死了的人又活了过来?”
“墨姑娘别逗小人了,启年只是一处的小小主簿,可担不起大任。”王启年眯着眼睛笑起来,道:“平生最大愿望,就是我家妻儿平平安安富富贵贵,什么重任啊,什么机密啊,我统统都不知道的。”
“你这张嘴……”程墨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又一抬头,看向范闲,问:“范闲是吧,京都水是深,这才几天啊,就有北齐八品高手当街刺杀,你也是个人材。”
范闲和滕梓荆相互依靠着,听见程墨问话,范闲躬身道:“墨姑娘明鉴,我来京都啊,一向是谨小慎微,明哲保身啊,没想到我卑微至此,也遭飞来横祸,恳请墨姑娘指点迷津。”
“别问我,我只知道你要接手那个麻烦死了的内库,什么迷津不迷津的,别跟我扯这半文不白的,要说话好好说话。”程墨吐出一口气道:“你死了,最直接获利的肯定是太子和长公主那边,这有脑子的人用鼻子想都能想出来,这浑水我可不趟。”
“墨姑娘……真是直白。”范闲佯装难过,道:“我庆国最年轻的九品高手,竟然这般胆小怕事吗?”
“激将法打住。”程墨伸手止住范闲话头,道:“你小子,话赶话要拖我下水,怎么,我惹你了?”
“是我惹你了,你不站在我这边我放心不下啊。”范闲大大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的缘故,小言公子前往敌国……”
“嘶!”程墨一把捂住范闲的嘴,眼见这院子里只有两个望天望地的滕梓荆和王启年,程巨树还晕着,才狠狠瞪了一眼范闲道:“言冰云去北齐可是绝密,费老同你说是信任你,这里也就算了,你若是声张出去……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范闲睁大眼睛,呜呜几声,示意程墨松手,程墨把翻了个白眼,把手上沾着的血擦在范闲衣襟上,才退了两步,道:“院里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我是无所谓,他去敌国是真真切切为庆国利益如履薄冰,你嘴还是要严实一些。”
“墨姑娘这是……为庆国利益?”范闲擦了擦嘴角的血,笑嘻嘻道。
程墨再懒得理会范闲,等到鉴查院大部队到,程墨一挥衣袖,一踮脚,三两步翻过院子,不知所踪。看身法……竟和王启年有几分相像。范闲惊讶地看向王启年,只见王启年笑呵呵地回望回来,道:“小范大人好眼力,在下不才,教过墨姑娘两个月的轻功身法。”
广信宫。
白纱在风中轻荡,朱漆玉栏,有人挽高鬓,乌发如云,斜插金枝,眉若远山黛,眸如水波柔。女人穿着编了银线的墨色长裙,华丽而典雅。她把手掌里最后一点儿鱼食洒进水池,扭过头向身边的女官轻轻柔柔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穿青绿色衣裳的女官轻轻颤抖起来,道:“回长公主,程墨回了京都,路过牛栏街,救下了范闲。”
“程墨?她不是去送言冰云了吗?怎么回来了?”长公主李云睿侧身道,“陈园边上的人没消息?”
那女官躬身道:“像是今早刚刚回来,有人在东门见她买了点心,然后她直奔春风楼买了酒,正要回陈园,就遇见了范闲……”
“这么巧?”李云睿轻哼一声,“范闲当真那么好命?”
“言冰云的车队有费介押车,我们不敢离太近……而程墨师承影子,她什么时候离开车队,我们确实没察觉。”女官低声道。
“我没有怪你。”李云睿柔声道,“程墨这丫头有几分本事,看不住也没办法,这次先寄下。”
女官僵硬的背微松,就听李云睿的声音响起来:“下次就没那么好命了……”
女官抬起头,看向李云睿温柔的笑脸,心中一颤,长公主说的,应该是范闲……吧。
莫名其妙遭遇刺杀,范闲心中自然有气,只是当务之急是要养伤。他本想留滕梓荆在范府养伤,不料滕梓荆一心要回家,说不忍家中贤妻苦等,范闲阻拦不住,只得让人包了合适的药材,又让王启年一路相送,这才放心。
虽然有滕梓荆旁边协助,可是对战程巨树何等艰辛,范闲自己受的伤也不轻,安抚了惶急的妹妹范若若,范闲也想着自己好生消停两天,调养一下,不能拖着伤情去看林婉儿,省得吓坏了自己的小未婚妻。
想到林婉儿,范闲脸上的神情也轻松许多。他本想安安稳稳,当个富贵闲人度过这一生,没想到庆庙偏殿一朝相见,他整颗心就投了降,什么内库财权,京都水深,他一定要闯一闯……
这一念却又翻到今日牛栏街,他本来都以为自己今日命陨,没想到有人神兵天降,救了自己一命。京都城外,他与程墨初见时,少女腰间缠了一袖子圆滚滚的梨子,样貌秀美,可是言谈间,送梨吃药,多少带着几分憨气,可是今日这般……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少女一脚踹翻程巨树,身姿飘逸,实在是令人心折。
墨姑娘,好有趣的一个墨姑娘。
月上柳梢,范闲才觉出几分困意,翻个身,正打算睡觉。下一刻却猛地睁大了眼睛,房梁上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接近。
是刺客?还是王启年回来复命?范闲不得而知,只是王启年不在,自己身上有伤,实在不是迎战的好时机,他一手拿着匕首,悄悄起身,正待藏上屋梁,寻机遁逃,然后窗扇微动,昏暗的室内多出一个穿夜行衣的窈窕的身影,范闲动作一顿,有点眼熟啊……
穿着夜行衣的程墨摘下面罩,肤光如玉,眸若点星。
范闲见她言笑晏晏念起前两日在靖王府诗会上抛出来的杜甫的《登高》七言绝句:“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范闲刚开始还以为程墨是被杜甫千古名句折服,然后程墨下一句话让范闲傻了眼。
“靖王府就那么点儿海拔,你写什么登高!”
他在靖王府诗会上只背了诗句,不曾提起诗名,更别提海拔这么个……现代词语。
或许,或许早有端倪,初见时神态落落大方,今天来捂自己的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对,她今日还说了“八卦”。当时王启年和滕梓荆神情有异,但是显然那时不能问“八卦主角”。而程墨说得自然,自己听得正常,只顾得上追问其他,竟没察觉出不对!
范闲半坐在床榻上,匕首扔在一边,一手捂着伤口,一边指着程墨,脸上全是傻笑,良久说不出话来。
还是程墨上前,张开双臂,柔软的身子贴近,在范闲耳边轻轻落下一句。
“见面不拥抱一下吗,老乡?”
范闲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轻轻环住了少女,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