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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棋盤上的第一聲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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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心樓外的天空,驟然亮如白晝。
一道暗紫色的流光,如同一柄從九天之外投下的魔槍,狠狠地撞在了天機閣的護山大陣之上。
“嗡——”
一聲沉悶如洪鐘大呂的巨響,響徹了整座山脈。璀璨的星光護罩劇烈地顫動起來,無數星辰圖案在光幕上瘋狂流轉,將那道紫光消弭於無形。
山門處,負責鎮守外圍的弟子們一陣人仰馬翻,臉上寫滿了驚駭。
“敵襲——!”
尖銳的示警聲劃破夜空,無數道身影從天機閣各處沖天而起,法寶的光芒與術法的輝光交織成一片,看似聲勢浩大,實則……亂中有序。
問心樓頂層,伶舟站在窗邊,神情冰冷地俯瞰著下方的一切。她的手中,握著一枚小巧的傳音陣盤,一道道指令從她唇間吐出,清晰而又冷靜地傳達到每一個關鍵的陣眼。
“外門弟子穩住陣腳,不必出擊,以防禦為主,示敵以弱。”
“甲三、乙七陣眼,靈力輸出減半,故意賣個破綻。”
“所有潛伏的暗部聽令,敵不入陣,絕不可動。”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在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會對著緘巧笑嫣然的少女,而是真正運籌帷幄、掌控全域的天機閣少主。
緘就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卻沒有落在下方混亂的戰場上。他的視線,穿透了護山大陣的光幕,越過了夜空,落在了一片數裡之外的、看似空無一物的密林之中。
在他的視野裡,那片密林的上空,盤踞著一團由無數怨念與死氣構成的、肉眼無法看見的黑雲。黑雲之中,隱約可見十數道身影,氣息晦暗而又強大。
剛剛那道攻擊,正是從其中一人手中發出。
那人一擊不中,似乎有些意外,正與身旁之人低聲交談著什麼。
緘的眼底,無數淡金色的古篆飛速掠過。他正在“閱讀”那些人的來歷。
【姓名:未知。身份:長生盟‘黑壇’使徒。功法:《化血魔功》(殘篇)。歷 史歸屬:三千年前,曾為‘血影宗’長老,宗門覆滅後,本應身死道消,其存在‘一’從歷史廢稿中‘撈取’。】
【姓名:未知。身份:長生盟‘白骨’使徒。功法:《九幽白骨經》。歷史歸屬:上古‘白骨崖’棄徒,被鎮壓於‘無間海’海底,本該永世不得超生……】
一個又一個本該被歷史徹底遺忘的“棄子”,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周身的氣息,卻似乎比窗外的夜色,更冷了幾分。
“他們很謹慎。”伶舟的聲音打斷了緘的觀察,“一擊不中,便不再出手,只是在遠處窺探,想必是在試探我們的虛實。”
緘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她。
他伸出手,在面前的棋盤上,用手指蘸了一點茶水,畫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
圖的中央,是一個代表“天機閣”的圓圈。
圖的外面,則是十幾個代表“長生盟使徒”的小點。
他指了指那些小點,然後做了一個“猶豫不決”、“徘徊不定”的動作。
接著,他拿起桌上那枚黑色的棋子,輕輕地、卻又擲地有聲地,落在了棋盤的中央。
“啪!”
清脆的落子聲,在寂靜的樓閣內迴響。
伶舟看著那枚落在天元之位的黑子,眼中的光芒愈發明亮。
“我明白了。”她低聲道,“他們在等,我們也在等。既然他們不肯進來,那……我們就逼他們一把。”
她拿起傳音陣盤,發出了第二道指令。
“所有長老聽令!”
“合力,催動‘周天星斗大陣’的殺招——‘星殞’!”
這道命令一出,連陣盤另一頭的長老都出現了瞬間的遲疑。
“少主,不可!‘星殞’一出,雖威力巨大,但會耗去大陣三成的靈力儲備,若敵人趁虛而入……”
“執行命令。”伶舟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我要讓他們看到,我們‘不惜代價’也要將他們留下的‘決心’。”
長老不再多言。
下一刻,天機閣上空的護山大陣,光芒驟然收斂,所有的星光都向著中央一點瘋狂匯聚。一顆由純粹星辰之力構成的、直徑超過百丈的巨大隕石,在陣法頂端緩緩凝聚成形。
一股毀天滅地的威壓,從那“星辰”之上升騰而起,牢牢鎖定了數裡之外的那片密林。
密林之中,長生盟的眾人顯然也察覺到了這股恐怖的氣息,黑雲一陣劇烈地翻湧。
他們沒想到,天機閣的反應,竟會如此激烈、如此不計後果!
這份“決心”,反而讓他們心中生出了一絲疑慮——難道,伶問真的還在閣中?天機閣真的有恃無恐?
就在那顆“星辰”即將砸落之際,緘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按在了伶舟握著傳音陣盤的手上。
他的手,微涼,卻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伶舟一愣,抬頭看他。
緘對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然後,他指了指那顆已經凝聚成形的“星辰”,又做了一個“消散”的動作。
最後,他拿起那枚代表“天機閣”的白子,在棋盤上,朝著黑子的方向,不緊不慢地,推進了一格。
伶舟看著他,看著棋盤上那枚移動的白子,再聯想到他阻止自己發動攻擊的動作,一個更加大膽、更加瘋狂的念頭,電光石火般地閃過她的腦海。
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她看著緘,聲音因極度的興奮而微微顫抖:
“您是說……‘空城計’還不夠。”
“您要……唱一齣‘反客為主’的大戲?”
伶舟看著緘,心臟因那個瘋狂的念頭而劇烈跳動。
阻止“星殞”,不是示弱,也不是誘敵。
在緘的棋盤上,根本就沒有“防守反擊”這個選項。
他要……主動出擊!
緘看著伶舟眼中閃爍的、一點即通的慧光,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下,快得像一場錯覺。
他收回了按在伶舟手上的手,轉而伸出手指,在棋盤上,做了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
首先,他將那枚代表“天機閣”的白子,從棋盤內,直接拿了出來,放在了棋盤之外,與那些代表“長生盟”的虛幻墨點,處在了同一片“戰場”上。
接著,他用手指,輕輕地、卻又不容置疑地,將棋盤上那枚代表“陷阱”的黑子,抹去了。
最後,他伸出手,做了一個優雅而又充滿挑釁的——“請”的手勢。
不是“請君入甕”的“請”。
而是“邀請”敵人,來參加一場由他親自主持的“盛宴”。
伶舟看著他的動作,只覺得一股涼意混雜著興奮,從背脊直衝天靈蓋。她徹底明白了緘那堪稱逆天的思路。
“我懂了……”她喃喃自語,聲音因震撼而沙啞,“所有的防禦、所有的陷阱,都只是幌子。長生盟之所以猶豫,是因為他們隔著一層護山大陣,看不清我們的虛實。”
“他們怕有詐。”
“既然如此,我們索性……就不要這層‘殼’了!”
伶舟的眼睛越來越亮,彷彿有星辰在其中燃燒。
“您要我,撤掉護山大陣?!”她看著緘,確認著這個瘋狂的計劃,“我們要打開山門,將整個天機閣,不設防地,暴露在他們面前!”
“這不是‘空城計’,這是‘不設防的盛宴’!”
“我們不是在‘引誘’他們進來,而是在‘邀請’他們進來。我們在用最高傲的姿態告訴他們——陷阱就在這裡,我們也就在這裡,你們……敢進來嗎?”
緘看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一步棋,走得石破天驚!
它完全跳脫了正常的博弈思維。長生盟的所有試探、所有猜疑,在這一刻,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因為當獵人親手拆掉了自己所有的陷阱,並向獵物發出邀請時,獵物反而會陷入最大的混亂——這到底是絕對的自信,還是絕對的瘋狂?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讓他們心神大亂。
而心亂,則必生破綻。
“好……好一個‘反客為主’!”伶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胸中的豪氣被徹底點燃。她不再有絲毫猶豫,拿起傳音陣盤,下達了一連串足以讓所有長老都瞠目結舌的命令。
“所有長老聽令,收回‘星殞’的神通。”
“所有陣眼,立刻停止靈力輸送。”
“所有外門弟子,全部撤回內門。”
“一刻鐘後……”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身旁那個身影如淵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說道:
“撤消護山大陣,大開山門!”
“什麼?!”
“少主,萬萬不可!”
“此舉與引狼入室何異!”
傳音陣盤中,響起了長老們驚駭欲絕的聲音。
伶舟的神情卻沒有絲毫動搖。她沒有解釋,只是用清冷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這是……執棋人的命令。”
那四個字一出,陣盤另一頭所有的質疑與反對,瞬間戛然而止。
緘的威信,早已在那場神乎其技的營救和對未來的精準蔔算中,達到了頂峰。
一刻鐘後。
籠罩在天機閣上空數千年之久的“周天星斗大陣”,那璀璨的星光護罩,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雲,在一陣劇烈的波動後,點點消散,最終徹底消失。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不僅僅是天機閣內,就連數裡之外,密林中的長生盟眾人,也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
他們看著那座在月光下,忽然變得“手無寸鐵”、門戶大開的天機閣,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錯愕與不解。
劇本,不是這麼寫的。
他們預想過無數種可能:頑強的抵抗、惡毒的陷阱、或是故弄玄虛的疑兵之計……
唯獨沒有想過,對方會直接“投降”?
不,這不是投降。
那從山門內隱隱傳來的、安然穩定的靈力氣息,那問心樓頂層窗邊,並肩而立、靜靜俯瞰著他們的兩道身影……
這一切,都像是一封用最狂妄的筆法寫就的戰書。
“他們……在搞什麼鬼?”黑雲之中,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充滿了警惕。
“是陷阱?可我等神識掃過,並無任何殺陣的氣息。”另一個人困惑地說。
“或許……是想引誘我們進去,然後再重新開啟大陣,來個甕中捉鱉?”
“不可能!‘周天星斗大陣’何等龐大,一旦關閉,再想開啟,絕非瞬息之功!”
無數的猜測,在長生盟眾人心中翻騰。他們就像一群圍著刺蝟的狼,明明刺蝟已經收起了所有的尖刺,他們卻反而不敢下口了。
問心樓上,伶舟看著遠方那團躁動不安的黑雲,嘴角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她轉頭看向緘,輕聲道:“第一步,成了。他們的心,已經亂了。”
緘沒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了棋盤上。
他伸出手,將那枚代表“歐冶”的、粗獷的石子,和另一枚代表“張三”的、鋒利的鐵片(不知他從哪裡找來的),放在了棋盤之外,代表“伶問”的那條路線之上。
然後,他指了指那兩枚棋子,又指了指遠方的黑雲。
伶舟的眼神一凝。
“您的意思是真正的殺招,不在閣內?”她瞬間明白了過來,“您唱這出‘空城計’,不僅僅是為了擾亂他們的軍心,更是為了給歐冶前輩和張三前輩,創造一個完美的、從背後突襲的機會?!”
緘點了點頭。
他拿起那枚代表自己的白子,輕輕地,放在了那兩枚棋子的後方。
伶舟看著他的動作,徹底被這環環相扣、一石三鳥的佈局所折服。
打開山門,是為“邀請”,是為“擾心”。
更是為了一道催命符。
當長生盟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座不設防的天機閣牢牢吸引時,他們絕對不會想到,在他們的身後,兩位煞神,已經悄然舉起了屠刀。
而這位執棋人,早已算好了這一切。
他不是在下棋。
他是在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