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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空城計 ...

  •   伶問離開後的第三日,天機閣的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明面上,護山大陣的光幕比往日任何時候都更加璀璨,數十名核心長老親自坐鎮陣眼,靈力波動浩瀚如海,一副嚴陣以待、如臨大敵的姿態。閣中弟子們的巡邏也加密了數倍,劍拔弩張的氣氛籠罩著每一寸土地。
      然而,這座巨大的戰爭機器,其真正的核心——天機閣主所在的問心樓,卻是前所未有的“空虛”。
      問心樓頂層,伶舟憑窗而立,俯瞰著下方“熱鬧”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身後不遠處,緘正坐在一張書案前,手中把玩著一枚白玉棋子。他沒有看伶舟,也沒有看窗外的景象,只是專注地感受著棋子冰涼溫潤的觸感。
      “一切都已按照您的吩咐佈置妥當。”伶舟輕聲說道,聲音在空曠的樓閣內顯得格外清晰,“所有忠於父親的死士,都已化整為零,潛伏於各處陣眼之中,只待一聲令下。明面上的防衛力量,則由平日裡心懷鬼胎、與幾位長老派系不合的弟子構成。”
      她頓了頓,繼續道:“如此一來,在敵寇眼中,天機閣防衛森嚴,固若金湯,但核心卻空虛,且內部人心不齊。只要他們能突破外圍大陣,便可直搗黃龍。這份‘誘惑’,想必他們難以拒絕。”
      緘沒有回應,只是將手中的白玉棋子,輕輕放在了面前的棋盤上。
      棋盤上空無一物,只有這一顆孤零零的白子,落在“天元”之位。
      伶舟看著那枚棋子,笑了笑:“您是說,棋盤已經備好,只等對手入座了。”
      她轉過身,走到緘的對面坐下。這幾日,父親不在,她便將處置閣中事務的地點,從自己的房間,搬到了這座象徵著權力中心的問心樓。而緘,也理所當然地跟了過來,大多數時候,他只是這樣靜靜地坐著,像一尊沒有情緒的玉像,卻又給了伶舟無與倫比的安心感。
      “只是……”伶舟的眉頭微微蹙起,“魚餌已經放出,陷阱也已設好,可這魚,遲遲不肯上鉤。長生盟的耐心,比我想像中要好。”
      緘聞言,終於有了新的動作。
      他伸出手指,在棋盤的邊緣,極有規律地、不疾不徐地,輕輕敲擊起來。
      篤、篤、篤……
      那聲音不大,卻像晚鐘一般,敲在伶舟的心上,讓她有些焦躁的心緒,莫名地平靜了下來。
      緘的手指敲擊了九下,然後停住。
      他抬起眼,看向伶舟,然後指了指窗外,那輪高懸的明月。
      接著,他又伸出三根手指。
      伶舟看著他的手勢,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中一動,瞬間了然。
      “您的意思是……時候未到?”她低聲道,“您在蔔算中,看到他們動手的時機,是在……三日後的月圓之夜?”
      緘點了點頭。
      伶舟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有緘的蔔算在,她便無需再去做任何多餘的猜測。
      她徹底放鬆下來,饒有興致地看著緘,問道:“那這三日,我們做什麼?總不能就這樣乾坐著。”
      緘看著她,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
      片刻後,他從袖中取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了棋盤上。
      那是一枚古樸的玉簡,正是他之前曾遞給伶舟,又被她推回去的那一枚。
      伶舟一愣。
      緘將玉簡推到她的面前,然後指了指玉簡,又指了指自己。
      接著,他做了一個“很無聊”的表情——他打了個微不可察的哈欠,然後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桌上畫著圈。
      伶舟看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明白了。這位活了億萬年的史官大人,在等待敵寇上鉤的這段時間裡,感到了……無聊。
      而他排遣無聊的方式,就是想讓伶舟讀取他那浩如煙海的“歷史廢稿”,給他講講那些不為人知的“趣聞”解悶。
      “您還真是……”伶舟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她拿起那枚玉簡,神識探入其中,笑道,“也好,就當是提前預習一下,看看您的‘廢稿’裡,都藏著些什麼有趣的‘棋子’,日後或許能派上用場。”
      她的神識剛剛觸碰到玉簡的內容,臉上的笑容便瞬間凝固了。
      玉簡的第一頁,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秘聞,也沒有任何強絕人物的生平。
      上面只有一行以天道筆法寫就的、清晰無比的批註。
      【錄:伶舟,天機閣少主。性聰慧,善奇謀。喜食‘百花釀’,厭苦杏之味。幼時曾於後山,失足墜崖,為一白鹿所救。】
      伶舟呆呆地看著那行字,尤其是“為一白鹿所救”那一句,心頭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件事,是她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是她童年時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連父親都不知道!
      她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向緘。
      緘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只是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了一絲極淡的、如同星輝般的笑意。
      他看著她,用口型,無聲地說出了兩個字。
      “白鹿。”
      …………………………..
      問心樓頂層,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伶舟呆呆地看著緘,看著他用口型無聲地吐出“白鹿”二字,腦海中一片空白。
      那段被她塵封了十幾年的記憶,如同被解開了符印的畫卷,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她眼前緩緩展開。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貪玩的她獨自一人跑到後山深處,追逐一隻彩蝶,卻不慎失足滑落山崖。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一頭通體雪白、雙角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白鹿,踏著祥雲從林間走出,用溫潤的鹿角將她輕輕托起,送回了安全的山道上。
      她當時年紀太小,神魂未定,醒來後只當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再加上事後遍尋後山再無白鹿蹤跡,便將此事深埋心底,再未對人言。
      可緘,卻知道了。
      他不僅知道,還將其記錄在了那枚代表著“歷史”的玉簡之中。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那不是夢。
      也意味著,在她不知道的過去,在她還未曾與他相遇的漫長歲月裡,這位緘默的史官,或許已經……“看”了她很久很久。
      “你……”伶舟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你怎麼會……”
      緘看著她震驚的模樣,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為“溫柔”的漣漪。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將那枚記錄著伶舟“小秘密”的玉簡,輕輕地、不容置疑地,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然後,他指了指玉簡,又指了指自己。
      最後,他做了一個“交換”的動作。
      伶舟握著那枚尚帶著他體溫的玉簡,瞬間明白了過來。
      這不是炫耀,也不是窺探。
      這是一份“投名狀”。
      他將自己最核心的“歷史廢稿信息庫”的權限,交給了她。而作為交換,他想要的,不是她的忠誠,也不是她的智慧,僅僅是……她過去的一段、無關緊要的、小小的記憶。
      他用這種獨特而又笨拙的方式,在向她發出邀請——
      邀請她,走進他那片由億萬年枯寂光陰與浩如煙海的古史卷宗構成的、冰冷而又孤獨的世界。
      伶舟的心,在這一刻,跳得飛快。
      她看著緘那雙清澈的眼眸,那裡面沒有神祇的威嚴,也沒有執棋人的淡漠,只有一個少年最純粹的、帶著一絲笨拙的真誠。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又似春暖花開,讓整個樓閣都明亮了起來。
      “成交。”她輕聲說,將那枚玉簡緊緊握在手中,彷彿握住了一個鄭重的承諾,  “不過,光是知道我的秘密可不公平。作為交換,我也想知道一個你的秘密。”
      緘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在問:什麼秘密?
      “比如說……”伶舟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這副十五六歲的模樣,是你本來的樣子,還是……你的偽裝?”
      這是一個她好奇了很久的問題。
      緘看著她,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緩緩地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在自己的臉頰旁,輕輕劃過。
      隨著他指尖的劃動,他那張清秀的少年面容,開始像水波一樣盪漾起來。模糊的光影在他臉上交錯、重組,似乎有億萬種不同的樣貌想要掙脫而出——有蒼老的、有威嚴的、有猙獰的、甚至有非人之貌。
      無窮無盡的歷史,在他臉上一一閃現。
      伶舟的呼吸一滯,她知道,自己觸碰到了這位史官最本質的存在。
      然而,就在那些變幻的面容即將定格成某種不可名狀的“真實”時,緘的手指卻停下了。
      他看著伶舟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愕,最終,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臉上的光影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復成了那副清秀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
      然後,他指了指自己現在的這張臉,又指了指伶舟。
      最後,他抬起頭,指向了窗外,那片深邃的、點綴著無數星辰的夜空。
      伶舟看著他的動作,看著他指向自己的手指,又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那片星空,心中猛地一顫。
      一個荒唐卻又無比溫柔的答案,浮現在她的心頭。
      “你的意思是……”她的聲音有些乾澀,“你沒有‘本來’的樣子。你現在的模樣,只是因為……這是我眼中的你,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所呈現的樣子?”
      “所以,你就將這個樣子,保留了下來?”
      緘看著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了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顆星辰。
      然後,他又指向了那顆亮星旁,一顆極其暗淡、幾乎快要被黑暗吞噬的小星星。
      他將那兩顆星星,用手指,輕輕地、在虛空中,連在了一起。
      伶舟的眼眶,在那一刻,微微有些發熱。
      她知道,緘在告訴她——
      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天道的一部分,是記錄萬千星辰生滅的冰冷規則。
      但遇到你之後,那顆最明亮的星辰旁,一顆本該被遺忘的、暗淡的星,才有了被看見的意義。
      就在這溫馨的氣氛瀰漫開來之時,一陣極其細微的、如同羽毛劃過琴弦般的波動,從天機閣的護山大陣之巔,傳了過來。
      緘的眼神,瞬間由溫柔變回了古井無波的深邃。
      伶舟也立刻收斂了心神,臉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殺的冰冷。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任何言語。
      緘緩緩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向山門的方向。
      伶舟則拿起桌上的一枚黑色棋子,輕輕地,放在了那枚代表“天元”的白子旁。
      黑白對峙,殺機已現。
      她輕聲道,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向身旁的盟友宣告:
      “魚兒,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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