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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惊觉 ...

  •   青梧镇的晨雾还未散尽,五人已踏上去往琼京的路。

      贺舟走在最前头,手中地图被晨风吹得哗哗作响。他忽然停下脚步,衣袖被风掀起一角,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看!那就是琼京!”

      沈临抬眼望去,琼京城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飞檐翘角隐现于云烟之间。一群白鸟盘旋而过,掠过城楼。

      琼京城比淮南、丰云繁华许多,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两侧,店铺林立,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酒肆的酒气飘出,交织成一片市井烟火。

      吃过午饭后,贺舟拽着陆萧然的袖子在各个摊贩间穿梭,一会儿凑到卖糖人的摊前,一会儿又挤进卖糖炒栗子的铺子。宋婉晴跟在后面,无奈地摇头,不时提醒:“再耽搁下去,画舫可不等我们。”

      “画舫午时出发,我们得抓紧。”陆萧然看了眼天色,伸手将还想往糕点铺子里钻的贺舟拽回身边,指尖在他腕上一扣,力道不轻不重,却恰好让他挣脱不得。

      沈临走在最后,余光始终注意着谢清欲。自从离开雾霾山,谢清欲的脸色越发苍白,虽然依旧谈笑如常,但偶尔蹙眉的小动作逃不过沈临的眼睛。

      “不舒服?”沈临状似随意地问道。

      谢清欲脚步微顿,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语气如常:“我没事。”

      沈临没信,直直的看着他,正欲再开口时,前面传来贺舟催促声。

      “快点!再不走画舫要开了!”贺舟站在人群里头,逆着光冲他们挥手,嗓音清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走吧。”谢清欲对沈临说道。

      他牵住沈临的手,拉着他向前走。

      沈临垂眸看着两人修长白皙的手牵着一起,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追问。

      画舫名为“云梦”,是琼京最大的一艘客船。甲板上已站了不少乘客,大多衣着华贵,衣袂翻飞间环佩叮咚,想来都是去参加澜音屿情缘节的。

      五人上船后,贺舟兴奋地趴在栏杆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当心掉下去!”陆萧然一把揪住他后领,却见贺舟浑不在意地指着碧波荡漾的海面:“你们看!这水清得能瞧见鱼群!”阳光穿透碧波,确实可见银鳞闪烁,在金色的海水中游弋。

      “听说澜音屿的情缘节有百年历史。”贺舟转身倚着栏杆,发梢被海风吹得飞扬:“相爱的两个人在岛上古老的姻缘树下许愿,就能得到神灵的祝福。”

      “神灵的祝福?”宋婉晴轻笑:“我们不就是‘神灵’吗?”

      贺舟恍然:“对哦,那我们去许愿有用吗?”

      宋婉晴试探问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贺舟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就是去凑个热闹罢了。”

      闻言,宋婉晴下意识看向陆萧然,见陆萧然面色丝毫未变,低垂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看他们这样宋婉晴也只能默默摇头。

      沈临独自立在船尾,望着渐行渐远的琼京城。他心里有些不安,但又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

      一缕冷香忽然萦绕鼻尖。谢清欲不知何时已与他并肩而立,紫色的衣袖被风鼓起:“你以前去过澜音屿?”他问得随意,目光落在远处被太阳照耀的海面上。

      “第一次。”沈临看见两人的影子在海面上交叠,又被一阵浪花拍碎。

      暮色四合时,画舫亮起琉璃灯。沈临推开船房木门,舱室内陈设齐全。桐木桌面上静静摆着一盏清茶。茶水平静无波,澄澈如镜,倒映着沈临冷峻的面庞。茶盏旁搁着张素白纸笺,上头墨迹淋漓只书个“饮”字,字写的洒脱飘逸,看着有些熟悉。

      沈临垂眸看着,指尖抚过纸笺,思考片刻后,端起茶盏仰首饮尽茶水。

      茶水甘甜中带着一丝苦涩,不过片刻,眼前烛火便化作朦胧光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额角触及桌面的刹那,他周身萦绕起细细光点,将他笼罩。

      ……

      沈临再次睁眼时,耳边传来窗外翠鸟的细细鸣叫声,眼前的场景过于熟悉,让他忍不住心头一颤。

      ——这里是潜心山。

      窗外,粉红的夕阳倾泻,将树影斜斜映在青石地面上。他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指尖还保持着掐诀的姿势,仿佛方才的琼京、画舫皆是他的幻想。

      “嘎吱——”

      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修长身影逆着光踏入室内,紫衣广袖随风轻轻翻飞。那人墨发未束,几缕青丝垂落在肩头,衬得脖颈愈发白皙。

      ——谢清欲。

      或者说是十一年前的谢清欲。

      沈临眉头微蹙,心中疑惑:为什么会在潜心山?为什么来的人是谢清欲?

      谢清欲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手中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手背上还沾着一点灶灰。他放下碗,又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端进来几碟小菜。

      沈临沉默地看着他来回忙碌,心中回忆着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

      没一会儿他便知道了,现在是云岫一百五十三年——谢清欲刚来潜心山的那段时间。

      只不过为什么是这段时间?

      一双筷子递到他面前。

      “发什么呆呢?”谢清欲在他对面坐下,支着下巴看他,眼角处那颗痣在烛光下格外鲜明:“魂不守舍的。”

      沈临接过筷子,微微摇头:“没事。”

      谢清欲微微挑眉,倒也没过多追问。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本剑谱,递给沈临:“喏。”

      “这是我亲自绘制的剑谱。”谢清欲指尖在扉页点了点:“专门给你练的。”

      沈临接过剑谱,他缓缓翻开,墨香扑面而来。招式图旁有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瘦劲清峻。

      沈临忽然问道:“只有我能练吗?”

      谢清欲笑了,肯定道:“自然。”他舀了勺鸡汤浇在沈临饭上:“我说了,是专门为你写的。”

      沈临翻书的手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纸页边缘,将其压出一道浅浅的折痕。

      “……多谢。”

      谢清欲托着腮,看他,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光阴似细细流水般静静流淌,转眼间已过了数日。

      沈临按着记忆中的轨迹,将每一个晨昏都复刻得分毫不差。晨起的习惯,练剑的时辰,用膳的偏好,都与十一年前如出一辙。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他会怔怔望着身旁熟睡之人的侧颜。

      三月二十五日,春意渐浓。

      按着十一年前一样,沈临带着谢清欲下了山。

      一切都丝毫未变——熙攘的长街上卖桃花饼的老妪还在原处摆摊,油纸包里的甜香腻得发慌;街角的馄饨摊上,客人络绎不绝。还有酒肆内飘来的的梨花香,连那股被酒精泡得发软的甜味,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茶楼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拍。

      “话说一千年多年前人界有九大仙宗——”白发老头捋着山羊胡,故意拖长声调。堂下立刻有熟客笑骂:“李老头又卖关子!”

      老头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直到众人催促,才幽幽道:“九宗之首便是仙云宗,宗内有一弟子性形顽劣,修为平平……但他却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满座哗然。

      “什么大事?”有位少年急切追问。

      话音刚落,醒木再次重重落下:“这大事的起因便是这仙云宗出现了魔族!这仙云宗身为九宗之首当然不会让这魔族活着,当即布下诛魔阵,要就地镇杀这魔族!”

      “恰好那弟子与那魔族是好友,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竟当众破阵,带着那魔族杀出重围!遭九宗追杀!最终他不知用了何方法将九大宗门全部诛杀!满身杀戮,遭天道责罚,降下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使得他魂飞魄散!”

      “那魔族又去了那?”有人问道。

      说书人摸着胡须,道:“自然是死了。”

      “你不是说那仙云宗弟子性形顽劣,修为平平吗,那他怎么灭的九大仙宗?”

      说书人老神在在的说道:“可能是他得了什么了不得机缘,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胡说八道!”邻桌大汉拍案而起:“若真能以一己之力灭九宗,怎会轻易死于天雷?”

      有人跟着质疑道:“老头你这故事,真的假的?”

      说书人被骂了也不恼,只抚须而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何区别?左右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诸位何必较真。”

      沈临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说道:“我们回去吧。”

      谢清欲点头。

      夜色昏沉,山道隐没在浓稠的黑暗中,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沈临指尖一挑,浮光剑应召而出,莹白的光芒如水般流淌在青石阶上。他自然而然地握住谢清欲的手,掌心相贴时,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抖。

      “你今日不开心吗?”谢清欲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沈临脚步微滞,不置可否道:“怎么说?”

      “你今天一天都没有笑。”谢清欲说道。

      “我平日里也不怎么笑。”沈临继续向上走。

      “不一样。”谢清欲固执地拽住他衣袖,“我感觉你今天心事重重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

      见沈临不欲多说,谢清欲便没有再过多追问,任由沈临牵着自己拾级而上。月光偶尔穿过云隙,为交握的双手镀上一层银边。

      沈临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许是因为长期握剑的缘故,虎口处有着薄茧,摩挲着谢清欲的掌心。

      谢清欲无意识的捏了捏沈临手。

      沈临再次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月光在他的轮廓上描了道银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谢清欲仰起脸,道:“没怎么。”他们之间相差一个台阶:“沈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漂亮?”

      沈临望进他眼底,那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面庞。

      “有。”他听见自己说。

      谢清欲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那便在多我一个。沈临,你的手很漂亮。”

      “……谢谢。”

      几日后的夜晚。

      沈临的手在床榻间摸索,触到一片冰凉。

      被褥间没有一丝余温,他倏然睁眼,推门而出时带起一阵清风。

      檐角上,谢清欲抱膝而坐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得单薄。见沈临掠上屋瓦,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怎么醒了?”

      沈临在他身旁坐下,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看星星。”谢清欲仰起脸,星河倾泻在他眸中。夜风撩起他未束的发丝,有几缕扫过沈临颈侧,带着清冷的松木香。

      沈临凝视他侧脸:“看星星做什么?”

      谢清欲沉默片刻,道:“留下念想,存下思念。”

      接着,他又轻声道:“沈临……我要走了。”

      沈临的呼吸滞了滞,他看见谢清欲眼中倒映的星河在晃动,他指尖轻颤。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悄然萌动,像一粒春芽破土而出,转瞬间便疯狂生长,名为爱意的藤蔓牢牢的缠绕住心脏。

      “谢清欲。”他低声唤道,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谢清欲闻声转头。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眼眸微微瞪大——沈临突然倾身吻了上来。

      双唇相触的瞬间,万籁俱寂。

      这是一个生涩的吻。沈临闭着眼,能感受到谢清欲的睫毛轻颤着扫过自己的脸颊。他握紧那人冰凉的手,却按不住胸腔里躁动的心,一下下撞击着肋骨,疼得发慌。

      谢清欲没有推开他,只是垂着眼帘,任沈临的亲吻着自己。

      触碰时疯狂跳动的心是什么?对视时一瞬的不知所措是什么?下意识的关心是什么?——是爱。

      我在幻境中吻你,才惊觉我竟早已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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